(46)_归去来兮

四十六

　　"小春，是我。"手机里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秦小春一怔，眼神迅速变化，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惊喜。

　　"抬起头，小春。"手机里的声音指导她。她呆呆抬头，霎时，身体停留原地，嘴巴大张，惊愕得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一位身材魁梧的男人，正从茶座那边朝她一步步过来。他大约三十五岁，肤色红润，粗眉毛，大眼睛，形象粗犷，很有男性魅力。他是谭虎，秦小春青春时代一位闺中知友的哥哥，当然，也是她当年的护花使者。

　　谭虎快步上前两步，张开双臂，一把将她拥住。"小春，真的是你。"他低俯在她耳边，热烈低哑地说。说罢，松开，仔细打量着她：一袭裁剪合身的烟灰色套裙，式样简单大方，头发乌黑，一堆浓云似地盘在脑后，露出了优雅白皙的脖颈。脸上薄施脂粉，轮廓分明的嘴唇显得滋润美艳。谭虎的眼睛停留在她唇上，目光变灼热了，情不自禁低下头去。

　　秦小秦飞快闪开，红着脸推他一把，道："还那么没正经。"

　　"我们之间需要正经么？"谭虎放声一笑，再次盯着她，边看边摇头，心痛道："太瘦，太瘦了。看看这下巴，快尖成橄榄核了。还有你的脸色，小春，告诉我，这些年在美国到底是怎么过来的？假如我在你身边，决不允许你如此消瘦。"

　　谭虎最后一句问话触动了小春心底的酸楚，她没有说话，掩饰地低垂下头。

　　谭虎赶紧拥她往茶室走。

　　"两杯白茶。"他潇洒地朝服务员一挥，随即带秦小春走进一间隐秘的情侣包厢。

　　一进茶座，秦小春飞快调整情绪，避开谭虎灼热的眼睛。窗外是淮海路街景。透过阳光，似见年轻的她和谭虎，相拥站在酒店门口。

　　"小春，等我有了钱，第一件事是请你进去喝茶。"一晃十多年，他真的来了，一来就把她约到"美伦大酒店"。当年随随便便一句话，仍记在心上。

　　她恍恍惚惚坐下，一颗心猛烈跳动，无法从突然见到他的激动和混乱中平息下来。谭虎，当年的痴情男儿，为了娶她，为了能和她永远在一起，不惜和家庭决裂。那年她才二十岁，谭虎买了两张去广州的火车票，约她一起私奔。

　　"我不在乎你身体有病，我只求和你在一起。我只想日日夜夜地守着你、看着你。跟我走吧，小春，天涯海角，只要有我谭虎一口饭吃，决不让你挨饿。"谭虎是这个世界上惟一真心爱她的男人，可惜，她对他只有兄妹情分。曾经，在他不顾一切的追求下，试图去爱、去接受……秦小春不敢抬头看他，脑子里的思想走马灯似的旋转。那段以为早被埋葬的青春，霎时间汹涌而至。她知道他要问什么，把头压得更低了。

　　"为什么？"果然，他们的思想走到一处。他注视着她，声音艰涩，眼里仍有往日的创痕。那是一个春寒料峭的早春，他站在火车站，冻得瑟瑟发抖，从凌晨四点等到第二天凌晨四点，整整二十四小时。这是他生命中最漫长最凄凉的等待，失去了，尽管心里像被戳了个窟窿，他没有回头。但他有权知道答案。

　　"这--是你今天约我出来的目的？"秦小春慌乱地问。

　　"是，我希望你亲口回答我。"谭虎眼里的光渐渐冷下来，并且还糅合一丝怨恨。秦小春咬了咬嘴唇，声音紧张中略带乞求道："都十年了，再提它，有何意义？"

　　望着秦小春渐渐发白的脸，谭虎心生恻隐。他沉默片刻，转换话题，关切地询问："这些年，你身体怎么样？"

　　秦小春鼻子一酸，掩饰着将手伸进发丛，头一偏，用衣袖抹去了溢出的泪水。这是她少女时代的习惯动作，谭虎对此太熟悉了。他递给她一张餐巾纸，忍不住嗔道："还那么爱哭。"

　　秦小春用纸巾擦干眼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有接话。

　　"为何还留在美国？"谭虎问，话中带话。

　　"这不回来了吗？"秦小春说。

　　"一个人？"

　　秦小春微微一愣，然后，低声虚弱地否认："不是。"

　　"噢……"谭虎故作失望地瘫倒在椅子上，嘴里发出一声长叹。

　　"要你长吁短叹干什么？"秦小春开玩笑地问："难道你是一个人？"

　　"我嘛。"谭虎迅速盯住她，坐直身子，"想知道我为什么回上海吗？"

　　"为什么？"秦小春问，脸被他盯得一阵阵发烫。

　　"因为你。"谭虎说出了她怕听的三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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