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_归去来兮

四十五

　　秦小春站在淮海路这片繁华的商业区，首先想到的是怀才不遇、壮志难酬的彭程。除叹息，心里涌起一股冲动，夫妻本是同林鸟，有何彼此之分？她给自己取名彭翼，不正是渴望等羽翼丰满之时能助他一臂之力吗？

　　秦小春入门保险行业，说起来还是被彭程影响的结果。彭程曾经在饭桌上流露对夫妻档的向往，可惜，没来得及让它萌芽，被一次次爆发的内战扼杀了。很长一段时间，她意志消沉，身体虚弱，挣扎在灰心失望之中。每天在一定时间，这种绝望情绪都要发作，而且来势凶猛，难以自控。

　　"我为什么跟你来美国？"这是她最常发出的愤怒责问，以此发泄内心的茫然、空虚、焦躁和不安。彭程往往轻描淡写地回答："问你自己啊。"说罢，极其厌恶地瞥她一眼，那一眼，像根无形的鞭子，抽得她头昏眼花。问她自己？她曾对生活抱有幻想，曾以为只要有爱，一切困难均可克服。现实摧毁了她的梦想，她强烈地感觉自己存在的多余。

　　曾有段时间，她不再悄悄吃药，不再给自己准备特殊餐饮……如果，没有那次电话会议，也许早魂断美国了吧？

　　秦小春百感交集地呼吸着淮海路上特有的气息。那一年，彭程正为"一路平安"公司卖命，每天疲于奔命。她一个人空守高楼。出于好奇，更出于寂寞，在某个深夜拎起电话，旁听了整个会议。电话，把来自五湖四海的朋友们凝聚到一起，他们畅所欲言，分享经验，大谈各自生活及创业的艰辛。有位来自加州的朱迪，生了五个男孩，最小才八个月，天生弱智。她边在家带孩子，边做保险，克服重重困难奋斗成MD。

　　"采取一个改变现状的实际行动，比苦恼抱怨一百次更有用。"这是朱迪最常挂在口头的一句话。

　　朱迪的话使秦小春深受感触。她生命中已有太多抱怨，不能坐以待毙。哪怕明天死，今天也要活得像个人样。以前，只有一件事能令她复活，就是彭程的关心和抚慰。自参加电话会议，不再迟钝得像一台失去动力的机器，她尽力振奋，让自己从痛苦中解脱出来。

　　首先，恢复了食物和医药疗法，使病情得以控制;此外，利用一切可利用的时间学习金融理财。本是会计出身，转学保险驾轻就熟。刚开始尝到甜头的她，很想和彭程一起分享，好几次话到嘴边又缩了回去。不知为何，彭程不赞成她出去找工做。仍记得他听到打工两字的紧张："你还能打工？身体垮了谁负责？别再胡思乱想了，哪也别去，就在家待着。"

　　在家待着？秦小春不明白她怎么就不能出去工作了？是，她身体不好，但在上海她不一直都上班吗？她决定先瞒住彭程，试试再说。反正这个职业时间自由，不受限制。就这样，她手里端着药汤，通过电话开始了"彭翼"的新生之路。

　　如果说关小年他们那帮精力充沛的男士是靠出门跑，靠这个年会那个博览会拉关系、找客户，那么秦小春的成功主要是靠电话、录像带和书籍，靠持之以恒的韧劲在家打下半边天。她一年内病倒过好几次。每次家庭医生来，看着空空荡荡的屋子，忍不住吃惊地问："你先生呢？怎么从来看不见你先生？"

　　先生？秦小春站在人潮如流的淮海路上，嘴角浮起若隐若现的微笑。先生？她的先生很快要从美国飞来和她团聚了。这一切都是她努力的结果。是的，她身体柔弱，可她不光能工作，还成绩卓著，这一点，他恐怕做梦都没想到吧？

　　秦小春赌气回上海的最初目的是治病，等元气恢复得差不多，便去"恒太"分公司毛遂自荐。公司刚开始招募人才，仍套用讲座形式，规模比起美国来要大得多。美国的讲座是家庭式的，人来得再多，不过二三十个。上海呢，一个大的会议厅至少可容纳二三百人，常常座无虚席。民众的热情实在太高涨。她协助主讲人，用流利的上海话、普通话、广东话和英语给不同需求的客户解答疑问。由于她专业知识丰富，声音柔和动听，态度真诚友好，很快赢得了客户的好感。除办讲座，还利用时间研究银行，为公司寻找可靠的合作伙伴。大家白天黑夜，为一个共同目标奋战。

　　做一个健康人多好啊。这里没有谁知道她刚住了半个月的医院出来，没有谁知道她曾经厌弃生命、渴望死神，更没有谁知道她暴怒时的歇斯底里。她忙里忙外，乐此不疲，心情平静踏实，生命也从没像现在这样绚烂。公司开业首月，保费收入就突破千万元大关。

　　秦小春的成绩有目共睹，上海分公司领导主动向"恒太"要人。签约前，她瞒住领导，直接给美国总公司发出申请，提议让彭程也来上海。理由很简单，他们是夫妻，不能长期分居两地。美国在这一点上表现得十分人道。

　　一切都按照她的愿望发展，顺利得有点让她受宠若惊。

　　按照合同，彭程再过两天就到。他会来吗？整整两个月，他电话不接，信息不通，夫妻关系已水火不容。他若来上海，她该以何种身份与他相见？秦小春还是彭翼？秦小春时喜时忧，心中乱成一团麻。

　　那天下午，她与一家银行的事业部总监有约。她步履匆匆赶往约定地点，脑子里全是彭程，直到停留在"美伦大酒店"门口，才略显惊讶地驻足。这家酒店是淮海路上繁华色彩中最亮丽的一笔，那美雅绝伦的外型结构，古典与豪华相结合的内部设计，处处表现得与众不同。这里是一个高消费世界，这里的茶座，喝一杯水八十元钱。一般市民经过，只敢抬头给"美伦大酒店"几个金碧辉煌的大字投去望尘莫及的一眼。

　　秦小春没有立即进门，先打开手机，查看总监留下的短信。这位总监倒也神秘，主动发短信提议银保合作计划，却不署上大名，提出见面地点也只写地址不写酒店名称。秦小春核对地址，确定酒店，便有些心神不安地推开玻璃转门。

　　一走进店内，手机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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