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_归去来兮

四十七

　　"你--"秦小春涨红脸刚欲反驳，被他阻止："听我把话说完。"他深深地注视着她，眼里爱意温柔并存，比起年少时的青涩和莽撞，更多一份成熟的魅力。

　　"因为我知道你正为'恒太'分公司卖命，我不希望你太辛苦，所以特地赶回来助你一臂之力。"

　　"哈，还挺让人感动的。"秦小春笑道："说吧，我倒要听听你怎么个帮法。"

　　"怎么个帮法？由你全权决定。"谭虎身体前倾，一手伸过去，托住她的下巴，嘴里呵出一口热气："小春，你还是那么美，美得让人心疼。这么多年，我没有一刻忘记你。见到你感觉真好，真好，还像过去一样。真的。"他情意缠绵地倾诉。

　　秦小春一愣，推开他的手，用夸张的语调掩饰着问："哎--你什么时候回上海的？记得当年，你最讨厌跟银行打交道，怎么反倒去银行做事？"随这一连串疑问，那根已被训练得极其敏锐的商业神经，很快捕捉到两家合作的利益。她轻轻用手叩击文件夹，再次感觉到它的份量，这份量，提醒了她的身份，还有她来此处的目的。她干咳一声，神情语调转换成职业场上的彭翼。

　　"谭虎，我们寻求银保合作，不仅仅是通过银行这个渠道来卖保险，而是想制定一个长期的共同机制。"

　　"歇会儿，别急着谈工作，今后有的是机会。快，茶都凉了，喝一口润润嗓子。"谭虎微微皱了皱眉，工作使他深感乏味。秦小春不同，一提工作，变了个人。看得出，是工作使她恢复了生命。

　　他的手指毫无意识地在茶杯边沿上摩擦，沉默着，心里涌上一层奇怪而陌生的感觉。说实话，秦小春在商业上显示的干练和精明都是他深感厌烦、避之惟恐不及的东西。在商场打拼了十几年，什么样的女强人没见过？他借工作之机，约会秦小春，只想叙旧。因为只有叙旧才能使他看到自己感情的高尚和纯洁。

　　"小春，我的话还没完。我回上海，不仅仅想助你事业成功，更重要的……"他停顿片刻，说："我知道你这些年过得不愉快。"

　　"我？"秦小春一怔，强硬地问："何以见得？"

　　"照片。"

　　"照片？"

　　"你寄给我妹妹的照片，她都给了我。那么多照片，没有一张和你先生的合影。你形单影只，衣着随便，勉强露出的笑容是寂寞和伤心的。"谭虎喘了口气，说："你根本不用告诉我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我早从一张张照片看到了你在美国的生活全貌。假如你婚姻幸福，我无话可说。"

　　"那--要是我婚姻不幸福，你有什么话要说吗？"秦小春问，眼里隐约流露一丝讥讽的光。

　　"放弃它，跟我走。"谭虎毫不犹豫地一挥手。

　　秦小春听到此，不禁冷笑一声，问："这就是你们男人口口声声的爱情？跟你走？听说你发了大财，妻妾成群，你到底要我以什么身份跟你走？"

　　"你知道得还真不少啊。"谭虎烦躁地问："我妹妹把什么都告诉你了，对吗？可她有没有告诉你，我为什么要找那些妻和那些妾？"他逼视着她问。

　　"不感兴趣。"秦小春脸色阴沉，那一刻，她觉得他卑鄙极了。他早已不是原先认识的谭虎。他们中间隔了十年的空白。为何还要坐在这里听他胡言乱语？

　　她身体不安地动了动，只见谭虎突然咧嘴，露出邪恶的一笑，问："不感兴趣？你会感兴趣的，因为这些都和你有关。"他眯了眯眼睛，眼里有阴郁的火在跳动："这些年来，我拼命挣钱，拼命花钱，我把钱都花在一个又一个不同的'小春'身上。我只找和你相似的女人。你知道吗？李小春的嘴巴最像你，王小春也有慢性肾病史，张小春的脸简直就是你的翻版……"

　　"够了。"秦小春打断她，一股热血直往脸上涌。他真的变了，变得肮脏、无耻而且疯狂。

　　她狠狠瞪他一眼，起身就走，手却被他一把拽住："妒嫉了？终于知道妒嫉是什么滋味了？"谭虎脸上的肌肉在抽搐，他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清晰地说："我发泄几句你就受不了了？当年你背信弃义，差点把我置于死地，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有没有？"他情绪激动，难以自控，拽住她的手越握越紧，秦小春痛得脸色发白，倒抽一口冷气，竭力压低嗓音，恼怒道："放开我，这是公共场合，有话好好说。"

　　"公共场合？我们中国人就爱在公共场合高声嚷嚷。怎么，做了几天美国人不习惯了？秦小春，你给我听着，你认为我谭虎堕落也好，无耻也罢，罪魁祸首只有一个人，就是你。因为你就像那个要把自己所爱的人缠在一绺绺头发里的女妖，我无从摆脱你的魔力，也根本不想摆脱。"

　　谭虎越说心里的委屈越大，对秦小春的怨恨也就更深。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无数个谭虎重重叠叠排列眼前。她艰难地张了张嘴，额头的冷汗开始大滴大滴往下掉。

　　"小春啊，你的病情虽已得到控制，但千万不能劳累。另外，情绪要平稳，切忌大怒大悲。"医生的话犹在耳边。秦小春直勾勾地盯着谭虎，身体上突然而至的虚弱感使她顿生恐惧，恐惧在世的日子已经屈指可数。

　　"放开我。"她吃力地说。望着谭虎那对痛苦的眼睛，她想说，她不是那个女妖，根本不想用一绺绺头发缠住他。所以，她才会临阵逃脱，没有履行和他远走天涯的诺言。这些话，她早应该跟他讲明白，他就不会一再误解她对他的感情。也许……也许她真是罪魁祸首？秦小春不再挣扎，眼里的恼怒渐渐隐退，替而代之的是沉积的哀伤和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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