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时尚阅读 > 福州留守女人 >
三十六


  我觉得自己为这个报社出了很大的力,报社几乎每篇引起轰动的稿件都是出自我的手,我要去找老总,让她安排京榕在发行部工作,每天凌晨把报纸分发到订户的报箱里,这个简单的工作京榕完全可以胜任。

  报社老总的办公室在最顶层,除非开全体人员大会,否则就见不到他,我来后只见过他两次,一次是我刚刚到福州时,他在一家火锅店里请我吃饭,那时候天气已经很热了,可他还是西装革履,领带一丝不苟。还有一次是在报社的年终表彰会上,他把年终奖发到我手中时,和我握手,他的手绵厚无力。他隐居在高高的楼顶,我们不知道他平时都干什么,我心中对他一直很尊敬。

  我走进电梯,怀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直抵顶层。一个长相异常漂亮但又没有任何特点面无表情的女子将我带进了办公室,据说,那是他的秘书。

  他坐在一张宽大的老板桌后,臃肿的身体深深地陷进皮沙发中,听完了我的请求,然后抬起一张潮红丰满的脸说,你去找一下邵主任。

  我抱着一线希望,向邵主任介绍了京榕的情况,可是被一口拒绝了。

  那些天里,我一边拼命地干着工作,一边心中充满了怨气。不采访不写稿,月底就没有工资,没有工资,我就无法在这座城市生存。我干得很不痛快,我感觉自己就像一头被套进车辕中的老牛,尽管极不情愿拉车,可是为了少挨皮鞭,为了夜晚的草料,我还得一步步地向前走。

  为了排遣心中的苦闷,我那些日子里经常去网吧。

  夜晚的网吧是另外一个我所不了解的世界,几十台电脑前都坐满了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每个人都忙忙碌碌,都陶醉在自己虚拟的世界中,都在一厢情愿地编织着梦想。网吧里通宵达旦空气污浊,网吧里鱼龙混杂危机四伏,逃学的中学生,无所事事的失业者,亡命天涯的凶犯,下班后无聊的小姐……都来到了这里,不论你是什么背景,不论你有什么经历,不管你是什么身份,都可以坐在电脑前掩藏动机构筑阴谋。网吧里是寂静的,但寂静的背后是涌动的情绪和喧嚣的欲望。

  那些日子里,我经常在聊天室里见到王靖,白领丽人王靖下班后百无聊赖就坐在家中的电脑前,和那些口蜜腹剑的男人编织着浪漫的爱情,直到有一天,她在网上认识的一个男人彻底破坏了她平静而寂寞的生活,带给她永远也无法抚平的伤痛,她才追悔莫及。

  有一次,在网吧里,我的身边坐着三个小混混,他们头发染成黄色,梳着奇形怪状的发型。他们公用一台电脑。

  一个长脸的小混混边敲击着键盘边说,正在和他聊天的是一个富商的女儿,他已经和她上床了,那个小姑娘对他爱得死去活来,他哄骗她说自己是做大生意的,她相信了。

  黑脸的小混混说,从她那里可以搞点钱。

  长脸说,当然要搞钱,不然怎么会花费这么大精力。他说自己做生意需要3万元,她已经答应第二天给他送来,钱一拿到手就闪。

  另一个脸上长着黑痣的小混混羡慕地说,他和几十个女人上床了,但是没有搞到多少钱,很失意。

  黑脸又说,他基本都是和少妇聊天,然后上床,再以要告诉她们老公相威胁,少妇就会乖乖地交出钱来。

  看着他们说得眉飞色舞,我突然感到极度的恶心。身边的这三个渣滓,目不识丁,又极度邪恶,原来他们的所有生活来源都是依靠网络行骗。那些无知的少女少妇,怎么会知道,她们心中的白马王子梦中情人原来就是这样龌龊这样肮脏的街头小瘪三。

  后来,他们关上电脑走出了网吧,我不知道那个富商的女儿第二天怎么样了。直到今天我还在想着,她是否平安。

  有一天晚上,我正在看网上电影,突然接到阿青的电话。她说,京榕被摩托车撞伤,现在在医院里。

  我急忙问她是怎么回事,她说,今天晚上,京榕摆地摊,被城管发现,她在奔逃时,一不小心就撞上了摩托车。

  我急急奔赴医院,一路上想着可怜的京榕,眼泪几乎要掉下来。

  那辆摩托车当场就逃走了。京榕一个人倒在夜晚宽阔清冷的大街上,裤子被撕破了,鲜血从撕破的缺口一股一股地涌下来,滴落在地面上。各种各样的塑料玩具散落一地。

  人们纷纷围上去,骑着自行车路过的,街边散步的,都怀着激动和好奇围了上去,但是没有人伸手援助。他们在讨论着,交谈着,分析着,外圈的人急切地向内圈的人打听发生了什么事情,内圈的人绘声绘色地描述他刚才看到的场景,脸上一副被人关注被人仰望的成就感。京榕用手捂住伤口,想制止住不断流淌的鲜血,可是血液从她的手指缝里顽强地钻出来,像蚯蚓一样顺着手指蜿蜒直下。

  当时的那种情景是后来阿青告诉我的,阿青说那天晚上她和同学在五一广场排练节目,他们准备参加百年校庆,突然就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电话说,她的一个叫做京榕的朋友被车子撞了,腿部受伤,倒在大街上。阿青急急忙忙和她的那些同学来到了出事地点。当时她看到京榕徒劳无益地用手掌覆盖着伤口,她一下子想起了上美术课时老师讲解的一幅油画。一个为人做佣人的小姑娘不小心打碎了一个昂贵的瓷瓶,她担心会遭到主人的惩罚,就想把那些碎片接合在一起,可是于事无补,小姑娘急得哭了起来。阿青说那幅画的名字已经忘记了,但那幅画的内容曾经深深地击中了她,所以她一直记得。

  京榕说,是当时旁边围观的一个热心人帮忙打通了阿青的电话。阿青是京榕在福州认识的唯一一个亲近的人。


虚阁网(Xuges.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