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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我和阿青沿着大街走着,我们一起走向东街口,她要从那里乘最后一班公交车赶往学校。她说,她住校,自从宫巷的家变卖后,她就一直居住在学校。

  她说,芳婷是她的表姐。亲戚们都说,芳婷是他们学习的榜样,因为她做生意很成功。

  我心中黯然神伤,亲戚们,包括阿青,他们只看到芳婷穿着漂亮衣服,坐着豪华车子,可是他们哪里知道芳婷的心酸和痛苦。阿莲曾经给我说过,每次芳婷被欺凌以后,就会来到她家,独自躲在浴室里,一遍又一遍地擦拭身体,一声又一声地大声哭泣。

  我们一起走上东街口的天桥,夜晚东街口的天桥依然人流如穿梭,道路两边是摆卖着各种小商品的摊贩。突然前面传来了喧哗声,几个男子在追打一名中年男子,他们嘴里骂道,让你再跑,跑呀,怎么不跑了?中年男子像一只煮熟了的虾可怜地蜷曲着身体,但是路人视若无睹。

  我刚想走上前去了解情况,那几个男子就走开了,天桥两边摆地摊的小商贩像惊弓之鸟一样卷起铺在地上的塑料布仓皇逃窜。那些男子追上了跑在最后的一名女子,将她背在身后的塑料布一把夺过来,顺着栏杆抖落,塑料布包裹着的各种颜色鲜艳的玩具一齐纷纷扬扬地飘落在桥下的马路上,一片清脆的碾轧声,那些漂亮的玩具变成了齑粉。

  那名女子无奈地站在桥边,看着桥下穿梭往来的车辆,紧紧地咬着嘴唇。我看到,她居然是京榕。

  我心中突然燃起了一把火,燃烧得全身热血沸腾,我冲上去抓住了那名抢夺京榕的男子,我质问道,你们是干什么的?你们凭什么这样做?

  另外几名男子一起围上来,凶神恶煞地盯着我,抓住我的衣领问道,你是干什么的?

  阿青一脸惊惶,她紧紧地插进我们的中间说,别打啊,别打啊,他是记者。

  一名男子说,记者有什么了不起?他肮脏的唾沫喷到了我的脸上。

  阿青紧紧地抱住我,她几乎要哭出来,她说,求求你,不要啊,不要啊。

  旁边围观的群众纷纷抱不平,他们说那些人是城管,前天把一个老太太的烤红薯摊砸了,惹得老太太直撞墙。他们执法无可非议,但怎么能野蛮执法?

  阿青安慰着京榕,她们手拉着手,显得异常亲昵。京榕破涕为笑,唧唧呱呱地说个不停。阿青说,她们是中学的同学。

  后来,阿青告诉我说,京榕在她们班本来学习很好的,高考时,突然得知母亲去世,她稀里糊涂地考完了,只考取了中专。然而,孤苦无依的她,就连中专也上不起,就去了长乐一家工厂打工。

  我问京榕为什么会来到福州,京榕说,她在家中呆不住,要还债务,还要供养两位老人,她就又出来了。找不到工作,只好学那些小商贩摆地摊。今天才摆第一天,没有想到就遇到了城管。

  我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会和京榕意外相遇,在福安意外相遇,又在福州意外相遇,就连最后,我们也有一个太令人意外的结局。

  后来,在我问京榕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时,京榕说,她很自卑,她觉得距离我很远很远,我们永远也不会成为朋友,她不想再和我联系,她不想让任何认识的人知道,她曾经做过小姐,那是她的耻辱,心中永远的伤痕。

  那天晚上,我把京榕送回去,她和两个四十多岁的女人一起住在一间破旧狭小的民房里,没有床,她们就睡在铺了一层报纸的水泥地面上。京榕睡在最外面,墙角堆放着她的东西,几双用毛线织成的拖鞋,几件已经有些陈旧的衣服,一个塑料封面的笔记本,还有一个透明的塑料瓶,里面是许多用彩纸折成的小小的星星。

  我顺手拿起笔记本,想看看里面都写着什么,刚打开第一页,就看到上面写着两个大大的字—老公,还用钢笔画出一幅素描,是一个身材修长的很帅的男子。京榕突然一把把笔记本夺过去藏在身后,娇羞地说,人家的日记啊,不许偷看。她脸蛋红红的,像受了委屈而嗔怪的小姑娘,让人心生爱怜。

  我又指着那些拖鞋问,干吗织这么多拖鞋?

  她说,一家商店要的,织好一双会给我5元钱。我织快的话,一天会收入10元。

  我们正说着话,同房间里的那两名女人回来了,她们皮肤黧黑满脸愁苦,生活的重担已经过早地压弯了她们的腰身。她们将背上的蛇皮袋丁零当啷地放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用手抹去额头的汗水。

  原来,京榕和两名拾荒女居住在一起。

  我告辞出来,京榕一直把我送上街道,突然问道,你有女朋友吗?

  我说,没有。我一无所有,谁会喜欢啊。

  京榕说,阿青很好的一个女孩子,你可以和她谈呀。

  我笑笑。

  那时候,我心中只有媚娘,只爱着媚娘。阿青是媚娘的小妹妹,也是我的小妹妹。

  我不忍心再看到京榕无奈地坐在宾馆旅社里,我也不想再看到她蹲在地上面前摆放着少得可怜的小商品等着路人来购买,还要提防城管突如其来的检查,事实上就是没有任何干扰地做这种生意,她一天也赚不到几个钱,也许都不够吃饭和房租。我要为她找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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