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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


  众人回想起那日,确实厝被震动了:出事那日李怀成跟他媳妇打斗了一番,打得板壁咚咚作响——李怀成因赌博,经常不顾家里两手空空回来,媳妇原对他不满。那媳妇的表弟的老婆落水而亡,她去奔丧,却一去不回,就和表弟一起过了。原来婚前早是有些情意的了。李怀成屡叫她却不回,那日让了女儿去哀求,回来了一次,结果被李怀成大打出手,震动了大厝,故必有一人死难。此一言语论断传出,满厝惊慌。

  雷荷花自丈夫死去,又深信大厝里有不祥之物,夜里心惊胆战,想到三叔三婶家是独院,又有两间余房,便去问三婶能否搬过来住一阵,待那赔偿金到了便搬县里去住。三婶道:“你三叔脾气是很臭的,天底下就我一个人能跟他合得来,你那两个孩子那么顽劣,只怕是住不拢的。你迟早去县里租房住,不如忍耐几日直接搬走,省得麻烦。”雷荷花原是想若能在三叔这里住下,便可从容从长计议,如今未能如愿,便加紧联系县里的住处。

  当下人心惶惶,只怕这厝里一有动静,便要死人。细春托了二叔,来问讯可否搬到三叔这里来暂住。因细春是在二叔名下立嗣,故而二叔是要出面的。当下二叔过来说明了来意,又因细春媳妇已有身孕的,三叔三婶推托不住,只是三婶提醒,要忍住三叔的脾气和肮脏的习惯:他因病卧床,病人的脾气比常人要孤僻的;又时常咳嗽吐浓痰,不习惯的人自会恶心的。求得答应,细春便匆忙搬了过来,那结婚的电视、沙发、立柜等家私还全是崭新的,摆了一个房间,另有一间做厨房。常氏与李福仁,也多方打听,寻了李怀志的两间房——李怀志在旧厝边上新建两间房,原是用来做糕点的,后搬到县里去做了。当下大厝里的其他人也都纷纷寻了其他的房子搬走,就怕走迟了厄运降到自己头上了。一年后,只留下两三户老人家住着。因人丁稀少,自有贼崽进来,将那雕花窗棂、龙缠柱等偷了去,那厝便寂静又破败了。

  话分两头,原来发生车祸的大巴被交警扣留,众人一心只等赔偿完毕才放人放车。事情只过了几日,就听得把大巴和司机都放走了,这里大惊,当下叫了众人,有安春、细春、庆生、美景,连三叔、二叔,一行到交警办公室去论理。三叔道:“这赔偿还没完毕,你们便把人和车都放了,这叫怎么回事?”那检查科的科长道:“跟车跟司机都没关系,我们有了他的账号,能随时取赔偿金,才敢放他们回去的。我们科里有十一个人,你可以叫任何一个处理此事,你若有什么不满意,可以随时去检举我们的,不必叫这么多人来这里闹事。”然后把判决的条件一一列出:二春骑车闯十字路口,又没戴头盔,自己要负半责的。又考虑到其有一子一女,算是一女由他妻子抚养,一子由他抚养,则算其儿子到十八岁的抚养费,再加上其对老父母的赡养费、安葬费,并扣除管理费,一共合计了六万元。众人听了,当场也难有意见,只不过此赔偿是断不能满意的。

  当下众人又回来商议,只能从这个科长去使劲。四处打听这个科长,叫陈加金,倒有一些渊源:他本家和常氏是一个地方,虽没有来往或者宗亲,若是托了中间人,也能会上拐弯抹角的亲;更巧的是,他的妻子是三婶的娘家人,若论辈分,是三婶的侄女辈,且如今他家属还在农村的。此事本应由常氏出面,怎奈她经此大恸,已心力交瘁,又不能坐车,众人便商议托三婶去会亲。三婶推托不得,不过倒是有主张,道:“若说会亲,那也只是会了亲而已,如今托什么人办事,关键都是要送礼才会做事,我看少不得要送钱的。”这规矩自然都是晓得的,众人都觉得有理。

  安春道:“送钱要送多少,倘若送了钱又不办事,那钱也拿不回来,又怎么办?”三婶道:“这个得由你们兄弟决定,送钱的事也须你亲自跟我去,不然若出意外,我有两个嘴巴也说不清楚的。”安春手里攥着第一笔赔偿金的,听说要出钱,又踌躇了。那安伍有些经验,赠言道:“如今这世道,道理硬得很,钱送得越多,帮你的忙越大,白叫人做事的,太稀少了。不过人家要是帮不了你的忙,大概也不敢收你钱——我帮我哥去送礼,基本上是这规矩。”踌躇了两日,又得众人商议,那安春才决定拿了三千来使后门。

  三婶、安春带了手头礼,先到了三婶的弟弟家,又叫弟媳妇带了过去。那陈加金媳妇是在当地小学当老师的,倒也有礼貌。三婶叫她侄女,当下把远亲会了,又将那二春的车祸说了一遍,道:“如今听说只赔偿六万,他们母子三人是没有活路的,他媳妇常年心脏有病,不能自保的,若二春活着,一家四口全是他养着,如今判决只说是儿子由他养,女儿由媳妇养,媳妇又怎有抚养能力,所以希望要考虑他全家的情况,多赔偿些。”

  陈加金媳妇道:“所说情况我都知了,待加金回来便转告他,且放心。”当下要了家里的电话号码,告辞而去,出门之前,捅了捅安春,安春便将用报纸包的三千块钱掏出来,放桌子上道:“这帮我交给加金科长。”加金媳妇已知其意,赶紧取了回塞给安春,道:“你莫这样,他能帮得到便帮得到,帮不到便帮不到,我们亲戚之间不用这个。”安春见她这样说,也犹豫了,心存侥幸也许不花钱能办到事,早被三婶一把抢过来,放回到桌子,用桌盖压住,道:“这是应该的,一点谢意你若不收下,我们算是白来了。”拉了安春便逃。加金媳妇追不上,在后面无奈道:“你放这里,回头也要教人送回去的,更麻烦!”

  此后,安春便紧追三婶打探消息——他只怕那钱是白花了。过了两日,三婶便打电话到陈加金家,陈加金的媳妇接了,三婶道:“家属这边想知道情况,我要不要当面跟加金说?”加金媳妇道:“不必了,我们是亲戚,能做到的都会尽力,加金知晓了情况,也是要帮你们的,如今其他方面都已有定论,很难改变。若说他媳妇有病,只有一样法子,你若能做了媳妇的残疾证,那么他媳妇和女儿都有赔偿。若做不到,就没有办法。”

  于是,又将这消息散开,托了县里的亲戚四处打听如何做残疾证。又安春表姐,也就是刘家劲的姐姐是在县政府工作的,晓得做残疾证的门路,去问了,人家道:“若要做,得尽快,今年的名额只剩下一个了。”做残疾证,又得有一样医院就医证明,便托了本村一个在县里当医生的人家,使了钱,让院长给开了经常就医以及心脏病的证明。种种细节,全仗着亲友出力,一一办理妥当,两个月后,判了十二万赔偿金。三婶有话与安春道:“如今人家已经尽力帮了我们,多判这么多下来,你送了三千走后门是不够的,钱下来了须得自己登门再谢一次。”安春嘴上应允,实际毫无行动,不知陈加金夫妇有没有怨言,倒是三婶有怨言,道安春是个白眼狼,拉屎从不要擦屁股,把她娘家的人情又得罪了。

  却说雷荷花带了一对儿女,在二春的丧事办完之后,即搬到县里去住。租住县里,又无工作,花销也大,用的钱,乃是二春出事那天刚标到的一场会七千元,加上二春砖厂义赠的四千元,一心等待那赔偿款下来。屡屡问安春,安春道:“那赔偿金哪有那么快下来,这么多亲戚都在为你奔走,你倒只懂得一心讨钱!”转眼到了年底,大年三十,雷荷花又到安春家去问——其时安春也搬到县里去住了。到他家,只见清河跷着脚,正在躺椅上边嗑瓜子边看电视,追问安春到哪里去了,清河淡淡道:“他到塘里还没回来吧!”雷荷花道:“可知那赔偿金下来没有?”清河道:“没听说下来——若是没来,该到过年后吧!”那雷荷花无奈,悻悻而回,虽觉得其中有蹊跷,却也无法,她一无文化,二没门路,哪里懂得如何去问究竟。

  待过了春节,元宵节还没过,就闻得安春夫妇出外做工了。到他家里一看,果然只剩下清河的母亲照顾两个孩子,只知父母去外地了,其他一问三不知。这下雷荷花慌了手脚,一心指望的钱没有盼头,她哪有活路。无奈,只好跑到村里,到常氏和李福仁这里哭诉,李福仁就不必说了,对付诸如此类的纠纷大事,他是没主张的,责怪了几句安春不长心眼,便一心指望常氏主持公道。常氏只道:“哎哟,他们出去了?也没给个消息,若钱到账,等他回来应该会还你。”丝毫没有谴责安春的意思,雷荷花欲哭无泪。原来此间有些奥妙:二春已死,常氏在安春与雷荷花的态度上,又分出里外,胳膊肘是不会往外拐的。她一个做娘的,有了私情,便忽略了公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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