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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


  金汉鼎道:“不问不知,我也是给丈人送礼的,莫走莫走,一起吃了酒饭再走不迟。”当下被金汉鼎拉住,因有熟识人,细春便也留了下来——原来金汉鼎是爱霞的丈夫。当下那丈人便叫保姆准备酒饭吃了。席间,金汉鼎问:“你们何时完婚?”细春不由暗暗叫苦,趁着酒劲,当着丈人和金汉鼎的面,将那苦处原委道了出来。那丈人倒不甚关心其中奥妙,毕竟这女儿已送与别人家了;但金汉鼎得知是爱霞在其中搞的鬼,却不能不管,当下道:“待我回去问问,若是问题在她这边,我必然要做她的工作。这年头哪里还能轻视乡下人,赚钱致富的都是你们,我们在单位吃死工资,若不因公兼私做点股份,哪有好日子过!”当下酒足饭饱散去不提。

  金汉鼎记着细春的婚事,回家便质问爱霞此事,爱霞承认是她的主意,道:“我是为妹妹的前途着想,倘若嫁到乡下去,永远都不能出头的。她有好命,为何不争取呢!”金汉鼎道:“那路边算命骗钱的一句话,你也当真,真不知道是怎么受的教育。细春有什么不好,我跟他处过,虽然没什么文化,却是很用心做事业,如何知道嫁给他就不好。你这样破了一桩婚姻,将来指定能给幼青找到好夫婿?若找不到,岂不是害了她?这种事,便是做父母的都不能这么大包大揽,更何况你是做姐姐的!”爱霞道:“是不是那细春给你什么好处,说了什么好话,你这般帮他?有这心思,却不帮我妹妹,替她找个县里的好主顾!”

  金汉鼎道:“这般势利,亏这么多年没看得出来。”为此事,夫妻俩闹了矛盾。这一家子,有家庭政治的,原是爱霞说了算,金汉鼎只是闷头不响工作。后,金汉鼎参与养池赚了些大钱,在家里地位高了起来,说的话也算话了;金汉鼎又经常打麻将,输赢的钱都大,爱霞也屡屡婉言相劝,若一发生矛盾,金汉鼎便扎到麻将堆去,爱霞顾及家庭又不得不忍让些。

  金汉鼎跟细春又是谈得来的,气爱霞多管闲事,屡屡拿话打击她,又趁两人关系僵了,自顾跑麻将堆去。这一着,使得爱霞固执之心渐渐松动。那幼青只听爱霞的,爱霞回心转意,她也回心转意,终于松了口风,应承了细春的婚事。这一桩婚姻,种种坎坷,姻缘际会,被那村中妇人做了谈资,讲得波澜起伏峰回路转,只怕真实的都没那么精彩。常氏见幼青回心转意,马上讨了日期,年底将幼青娶了过来。她耐心的持久战得到了回报,其中甘苦绝望,转机喜悦,不必细说——那做娘的,一世为儿操心的人,都体会得到。

  22

  长生和尚下山来买了米面豆腐,顺便看李福仁。那李福仁正在犯愁,因实在干不动了,在美景的坚持下,把田地全给租了出去,李福仁心中空落落的——一世跟田地打交道,如今做不了活,整日呆在家,恰比没了爹娘还要失魂落魄。长生和尚知了原委,劝道:“四个儿子娶了三门媳妇,子孙满堂,你也该休息,享享天伦之乐了。没日没夜地干下去,哪是个头?”李福仁道:“儿孙绕膝的乐趣,那倒是真。只不过锄头把儿握了一辈子,这一扔开,手空空的,心也空空的,实在没有滋味,也不知道日复一日做甚去!”常氏在边上插嘴道:“你说这老头贱不贱,叫他享福,却不知享,做梦还在锄地,没把人笑死!”

  长生和尚道:“阿弥陀佛,我福仁哥真是有情人。”常氏道:“说他有情?那也是笑话,我三春不知跑何方去,是生是死也不知,他却不心疼,也不念想,还说什么有情,最无情是他了。”长生和尚道:“我说他有情,是大情,对天地有情。”——长生和尚是有慧根的,这番话,常氏是听不懂的,只怨道:“他除了对儿子无情,对谁都是有情的!”李福仁道:“我不晓得什么有情无情,我只爱那勤快的人,三春那懒散浪荡劲头,我倒真是无从亲近起来,还不如一根锄头把儿!”闲聊之间,留长生和尚吃了饭,那长生和尚又将饭碗吃得一粒不剩,自回山上去了。

  却说这一日,二春吃了晚饭,要去砖厂上工——晚上要站炉的,刚推了摩托车出门,又返回厨房。雷荷花问道:“何事又回来?”二春道:“刚出门想起有什么忘了,回来了却又想不起来。”儿子平平从桌子上滑下来,要二春抱。雷荷花道:“你莫缠着阿爸,阿爸要去上工。”平平道:“阿爸不要去,在家跟我玩。”平平往常少跟二春亲近,今日缠得却是异常,二春便将他架在脖子上,在厨房和后厅之间走来走去,惹得平平哈哈大笑。常氏见了,也笑道:“你只图将阿爸当马骑了高兴,却耽误你阿爸上工了。”雷荷花也对二春道:“你莫理会他,让他自己玩去,别耽误了上工。”二春却道:“今日不知为何,有点心神不宁的,真不想去上工。”雷荷花便不再理会他,自个儿干家务活去。二春陪着平平玩了一阵,待心思稍微平静,又觉得呆家无趣,这才推了摩托车,从后厅出门而去。

  过了一顿饭工夫,听得门外摩托车轰鸣,却见李细怀合进来喊道:“二春在横线马路口被车撞了,村里人已经把那车拦下来了,你们快去现场!”——李细怀合等四人去廉坑看戏,戏却不好看,便早早回来,坐车到了横线马路口,见一辆摩托车被一辆大巴客车撞在路边,骑摩托车的人早被撞到十几米外,定睛一看,却是本村人二春,当下几人将大巴看住,李细怀合坐了摩托车回来报信——从村中到有公交车的横线马路有一里远,由一条土石路通了去,有二轮摩托车在此往来载客,李细怀合便是坐这摩托车回来的。当下常氏惊诧慌张不已,同厝的人也七嘴八舌来出主意,一面让雷荷花自坐了摩托车去路口现场,一面让幼青去叫安春也到现场去,同厝的人又帮她打电话通知细春回来。那李福仁也只是喃喃不安,无计可施。

  雷荷花、幼青、安春先后赶到路口,交警已到,正在勘察现场,那二春已被救护车送往医院抢救去了。当下与警察交涉完毕,三人便坐车赶往县医院,在抢救室外等候。安春抽空又出来打了电话给美景、美叶,那雷荷花头一遭遇到此等大事,心脏本来就不好,此刻更是要瘫软一团,被幼青扶着,只后悔哭道:“不该叫他今天出工呀!”半小时后,细春、美景、美叶陆续赶到,女人们有的焦急,有的愁苦,有的问原委,有的垂泪祈祷,只有安春和细春稍镇定些。后来,有医生出来道:“已经尽力了,没有办法。”要家属签字。雷荷花哪里能签字,只一味号哭起来,众姐妹妯娌边哭边劝慰。

  安春替着签字,又连夜将二春运回家来。常氏、李福仁在家等待消息,已心力交瘁,仍看到二春是死着回来的,常氏要悲痛已经没力气,哭也无声,只是伏在尸身上,眼泪滚滚。当夜后厅布置起灵堂,泣号一片,白发人送黑发人,何等沉痛。常氏只哭得欲死过去,醒转处,只见风吹幡布,簌簌有声,便指着幡布哭道:“我儿二春,是你有灵在此吗?是惦着娘舍不得走吗?你活过来吧,跟娘再说说话呀……”浑浑噩噩,若疯若癫,只听得一旁抚慰的妇人都垂泪不止。李福仁看着儿子,直愣愣悲伤着,无声无息,恰跟傻了似的。

  人既已死,自当料理后事,又十分有讲究。次日,细春来问三叔道:“我爹娘都在,坟墓都没做,如今二哥死了,该不该做墓?”三叔道:“依习俗常例,父母的墓没做,他是不该做的,只需用几担石灰将棺材埋了,立个碑就算了。若是做墓,只怕对后代不好!”细春将三叔的意见带回,李福仁与常氏却不依,道:“他是有家室的,有老婆又有儿女,墓却如何做不得!”又去降神问了,那神是大圣,大圣也婉言劝道:“若是做墓,会有碍后世。”

  李福仁固执,硬是不听,要将墓做了。安春也坚持要做,道:“既有钱赔,若是不做,也说不过去。”原来这一起车祸,还未最后判决,只是先支付了一部分抚恤金给料理后事,一应掌控在安春手里。当下寻了风水先生找地,因二春只有一个儿子,故需寻找旺一房后代的处所,先生寻了一日,便找到老虎头一处旺地——属于同村二队李细嫩的自留地,原来是种茉莉花树的,后来茉莉花不值钱,也无人料理荒芜了,花了四百元买到。花了几日,自家宗亲来帮忙干活,把墓建了下葬,自不待言。

  又,原先雷荷花有心慌慌的病,一直没有治好,曾到县里南门城隍庙去求神问卜,那求解的结果道是:此病有鬼神之碍,乃是住的大厝有问题。原来,此厝并非现在所住的各户人家祖上所有,乃是一地主叫李兆楚的厝,解放后李兆楚被打倒枪毙了,才分到如今各户人家的祖上。那地主李兆楚原先有个儿子在县里求学,后在龙溪游水溺毙,游魂回到这大厝,不甘大厝被别人家瓜分了去,一直在吵闹,是故住在这大厝的人家经常会有这样那样的病。若遇到凶煞的年份,则要损失人口。雷荷花原是不信的,并不放在心上,如今有人死了,被说得准准的,大家又想起这一出,不由全厝都狐疑了。又请了本村的神来问了,如出一辙:道是这厝有鬼闹着,恰那一日厝被震动了,故要出人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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