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时尚阅读 > 福寿春 | 上页 下页
三三


  那李安伍是在塘里给他哥李安正养池的,放了塘水之后在滩涂上经常能捞点稀奇海味回来,引得同厝人观看。而他哥哥李安正,却是不能不提的一个能人。他原来乃一复员军人,当过村支部书记,卸任之后,却看出增坂村的真正活路不在田里,不在土里,却在海里、滩涂之上。于是靠门路拿了贷款,在滩涂上围塘养殖对虾。那虾是难养之物,比祖宗还难伺候,有时辛苦养了一年半载,一朝水势不好,发了瘟,便前功尽弃。如此磕磕绊绊,时成时败,贷款一批又一批卷过来。李安正好琢磨,一日发现一个门道:那虾塘的出水之处,农民养的海蛏则比别处的蛏子要肥大,便寻思,定是那海蛏吃了虾塘里肥水的缘故了。当下生起了另一新奇主意:蓄水养蛏。

  新奇之处在于,通常蛏田上都是自然潮水,潮起则淹没,潮落则露出,这样的水则无法人工增加肥料。而蓄水养殖,则把海蛏养在塘里,可以投以养料。但这样却产生一个新的问题:蓄水养殖,蛏田全天候淹没,海蛏会不会被淹死?第一年做了试验,把蛏子养在塘里,用豆浆做营养饵料泼在浅水上,直接给蛏吸收,不但没有淹死,养出的蛏比天然的要肥大许多,吃起来口感甚好,获得成功。

  有了经验,其后扩大面积,用尿素等代替豆浆,收益又提高。原来尿素不是直接给海蛏吃的,只是用来在水中培植海藻,海藻才是蛏子真正的食物。但那培植海藻却又有窍门,若尿素多了,海藻太盛,则过多消耗了水里的氧气,也可能使蛏子憋死。李安正琢磨了这些经验,又尝试让海蛏与黄花鱼等混养,凡此种种,令他成为企业家养殖户头一把,研发了多种养殖创新技术,开创当地水产养殖的新场面,致富一方,名扬各地。此不表,单说细春,不多久便跟着李安伍到塘下养池去,常氏虽觉得家中又空荡不少,却也了了一桩心事。

  细春头一遭去池塘,去了两天便回来了。常氏甚是惊奇,道:“不习惯?”细春道:“习惯倒是习惯,只是睡不习惯,那被子发馊,差点熏死,还是自己拿行李去。”先前,他摸不清塘里什么状况,要带了行李棉被,被李安伍止住了,道:“又不是走亲戚,也不用带衣裳,那里床铺轮流睡的,一应俱全。”细春便提了个小塑料袋就跟着去了。哪知道下面宿舍里,不论谁家的床被,谁在值班,只要看见有床铺空了都可以睡,褥子被子都发潮发酸。一般的农民,多脏多乱可以不顾,晚上喝了酒,钻进被窝,被子里什么气味也敌不过酒味,倒头就睡了。常氏却是爱干净的,都是干净喷香的被子给细春睡,因此不适应。常氏便备了干净的被子褥子给他,又问塘下晚间冷不冷,细春道:“冷,晚间海风大。”常氏又搜罗了一干衣物。又问:“那吃得可好?”

  细春道:“吃的倒是有,叫了个阿姨在那里煮饭,不过尽是池里捞的鱼虾螃蟹,老吃发腻,倒是喜欢吃白菜了!”常氏道:“那你也得忍着,靠海吃海,倒也正常!”又备了些袋装的榨菜给他。又道:“有一样倒要注意,那风大的地方最容易着凉感冒,一不小心就头疼发烧的,我去三婶那里给你要些草药,凡是一有些鼻塞头疼的症状,马上熬汤喝了,将它止住!”细春道:“麻烦,又不是去北京,带那么多做甚,凡是有病,我懂得去就近村落买药吃。”

  常氏道:“你现在是嫌麻烦,要是一着凉,到时候哭着喊娘,娘也到不了你身边——有预防着比什么都强!”细春道:“熬药是多麻烦的事,谁会去做,拿去只会添麻烦。”常氏道:“既然有做饭的,熬药又有何难?若病了,叫阿姨熬一下,必然不会不肯,睡一觉出一身汗,比吃什么药片都强!”细春道:“蛖,说得活灵活现,跟我真的熬不住似的,即便带了,我决计不会吃那草药!”常氏道:“无病的时候嘴硬,到时候便知晓了。”

  常氏把细春的所需物事,备齐了,装在一个老木箱里,道:“这木箱有锁,拿到那边去,有要紧的东西,可以锁在里面。”细春见了急道:“你拿出来,这是什么年代的木箱,土啦吧唧的,我怎好意思带它出去!”常氏道:“哎哟,看你怎说的,这是我和你爹结婚时惟一可以见人的家私,用了几十年,这木头还结实着,这锁眼周边原来镶的是只铜蝴蝶,早年间有一次你爷爷生病了,挖出铜蝴蝶去换了药吃,如今就剩个蝴蝶的印儿,可是这把铜锁,还是古董,颇值钱呢!”

  细春看那箱子,暗红的油漆也颇暗淡,但可见一个很大的蝴蝶印痕,颜色要淡一层,却看得清楚,道:“既这么值钱,你且别让我拿走,那地方人杂,什么时候敲去换糖吃都不知道!”常氏道:“可这箱子多合适,不要的话,却找不到合适的有锁的箱子,倘若你身上有几个零钱,也可以搁里边。我倒听安伍说了,塘里的人发了工资,有的压在褥子下,以为多隐蔽,却是最经常丢的,你千万不可放在褥子下面。”细春道:“你去嫂子那里借个皮箱给我,那箱子有密码,根本不用锁,又方便得很。”常氏道:“蛖,什么方便,我就知道你是爱体面。”

  常氏便下了楼,到了厨房,雷荷花正让莲莲坐在儿童椅上,自己在灶间拾掇。常氏道:“我正给细春拾掇去塘里的家什,给他木箱又嫌老土,说借你皮箱一个使使!”雷荷花听了,犹豫道:“不合适吧,他是去塘里干活,又不是去城里走亲戚,那么高级的皮箱子拿去,不是被糟践坏,便是被潮坏霉坏——况且我那箱子里还装了衣物,一时也腾不出来!”

  常氏讨了个没趣,悻悻走了上楼,对细春道:“如今跟你嫂嫂是两家人,要借一样东西出来都难,你还是别打那个念头,就用我这破老箱子。”细春便知怎么回事了,道:“我手上一有点东西,就想着给莲莲吃,她倒小气到这个地步,罢了罢了,就拿鱼鳞袋子给我装了,待我赚了钱,自己买去!”常氏道:“你知道就好,如今一家人说两家话,她跟她娘家亲,跟我们倒隔,你就别想她的东西了!”当下常氏便找了一个干净的鱼鳞袋子,将被子、褥子、衣物、毛巾、草药、榨菜包等等,做了鼓囊囊一包,次日让细春背了下塘去。

  细春去了五日,这天晚上又回来透气。原来那池里,每日忙的是喂料、开闸换水、察看堤坝有无渗漏塌方迹象,但忙完这些活儿,却是寂寞得很,在一起养池的年轻人,只是靠打牌喝酒消遣时光。细春初去,确实有些耐不住,便回一趟家。又,每次开闸放水的时候,便在闸口下游布了张网,有那些晕头转向的鱼虾自投罗网,做了看池人的美味。细春便跟炒菜的阿姨打了招呼,在桶里摸了两只硬壳红?,带回家来。晚上吃饭,将两只红?斩了四截,蒸熟了搁桌子上。这吃饭说起来好笑,两张桌子相隔不到一米,却是两家人吃饭,互相都听得啧啧有声。那莲莲已经两岁,晓得哪个好吃了,看着细春这边桌子有红?,闹着要吃,就要过来爬上这边的桌子,却被雷荷花死死拽住,哄道:“等你爸回来了,上街上买了吃不成?”莲莲话听得似懂非懂,哪里肯依,一味强行要来。

  常氏看在眼里,拿了一截过去道:“来,就懂得拣好吃的,这么馋嘴恐怕将来嫁不出去!”莲莲接了,埋头苦吃,细春半真半假道:“就懂得吃,也不问是谁的,回来叫你爸掏钱来买!”那雷荷花便想是细春对她有气,拿话激她,便去夺莲莲手上的?块,且道:“叫你别吃了,快还给叔叔,等你爸爸回来买去。”莲莲便要哭,常氏怪道:“你这是做甚,让她吃去,跟小孩这么认真!”雷荷花道:“不能这么惯她,要不然将来真变成馋嘴婆,走到哪家吃到哪家!”常氏道:“这是爷爷婆婆这边的东西,又不是去别人家吃去,你快别跟她计较。”便将?块按回莲莲手里,道:“只准在爷爷婆婆这里吃的,不能要别人家吃的。”那细春又多嘴道:“给你吃还折腾,倒跟没人要吃似的,若是那塘里,这么硬的?早被人抢到嘴里去了!”

  雷荷花听了,知道话里有话,也不好意思再有动作,只是将一丝不爽搁在心头。正所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雷荷花心中那本经是她娘谆谆教诲的,自然与常氏这边的经不同,如今这两本经搁在一个经堂里念,自会有异常滋味冲撞之处。倒也无甚大碍。

  这一日,街上议论纷纷,说是那三春和跳蚤,在县里跟烂崽火并,把人杀了。这第一道传闻出来后,便有仔细问究竟的,那知道一二的便牵强附会,各种说法都有,有的说跳蚤被打死了,有的说两个人都被抓了,自相矛盾之说,只赢得街上人更加好奇。那开摩托车的细清,却是最懂得县里事情的,待他回来,才把来龙去脉跟说书般细述一遍,解了众人的好奇。


虚阁网(Xuges.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