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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却说这日,因村中和观井洋会宗,原来增坂村的李姓是从那里而来,以上再无可考。于是做了仪式,将祖宗请了过来,村中六十岁之上的老人在大厅聚餐,吃了一顿。又每家跟钱,请了霞浦的戏班,做了三天戏。戏班的伙食,又都是轮流分到各个队里,又由队里分到各户去吃的。那戏在村中大厅里演,下午一场,晚上一场,几天来煞是热闹。李福仁种了两畦甘蔗,去地里收了两捆回来,与细春道:“大厅里做戏热闹,你将甘蔗拿去卖给小孩,能赚几个钱给你娘当家。”因那大厅就在隔壁,细春便提了六七根甘蔗,来到大厅门口靠墙摆了,用那匕首削皮,来往的小孩子有一毛两毛的,便削长短不一的给他们。

  也应了一句古话,叫不是冤家不聚头,已经几个月不见的李秀盛又带了两个朋友去大厅里戏台下凑热闹,经过门口,与细春互相瞧见了,都有敌意。因上次已经打了一架,也颇忌惮,只是李秀盛嘴巴闲不住,对两个朋友道:“那个卖甘蔗的上次被我追得屁滚尿流的。”那两个朋友笑着朝细春看了。也就隔个两三米,早被细春听见了,道:“嚣张个屁,还不是被跳蚤追到池塘去灌水!”秀盛道:“你说谁?”细春道:“谁被跳蚤差点弄死就说谁!”秀盛不由分说就一脚踢了过来,细春躲了一脚,秀盛谅他害怕,又拳脚逼过来,细春气血早已上涌,也不示弱,挥了手上的匕首就冲上去,只听“哎呀”一声惨叫,见血了。秀盛的两个朋友叫道:“要出人命了!”要上来帮李秀盛。一片慌乱之中,细春见已得手,丢了几根甘蔗,夺路逃去。

  且不说细春仓皇退去,却说常氏在家中,听得一阵鼎沸人声,从厨房里出来,早见后厅里拥进了一群人,道:“细春鬼崽在哪里,快出来!”常氏先是见到血淋淋的秀盛,被两个后生扶着,扯开嗓子大喊的他哥哥秀强,后面还有李安雄以及一干看热闹的人。常氏见那血就心惊了,道:“哎哟,何事,我家细春没回来呢!”李安雄大声道:“把秀盛快砍死了,还何事!不出来,先把你家锅戳了!”

  秀强有他爹的提醒,早在天井架上拿了一块磨刀石,抢身进厨房,一声碎响锅已被砸破。雷荷花吓得抱着莲莲逃了出来。常氏跟进厨房,厉声道:“你这坏人,怎么砸我锅!”想去阻止,却已无力,瘫倒在灶前。同厝的老蟹等人也赶进来,忙把秀强劝了出去,道:“何事等她男人回来再说,先扶秀盛去敷药要紧!”那秀盛愤愤而去,道:“先去敷药,跟细春说了,先备好钱,再备好命!”同厝人扶了常氏坐定,却已气惊交加,喘息不已,道:“他爹在看戏,你们帮我去叫他回!”便有十来岁的同厝小孩应声去了。

  那大厅看戏的人,有凳子坐的多在后排与边上的高处,没凳子的都挤在戏台的大天井里,最前一排则攀着戏台,踮脚站在台阶上,刚好露出个头在戏台之上,如一排憋着吃水泡的鲫鱼。那小孩晓得李福仁是没凳子的,只在天井里溜两眼就找到了,顺带还瞧见安春也带着珍珍在瞧热闹。小孩道:“快回,你们家锅被人砸了!”当下父子匆忙赶回。常氏见男人回来,心稍稍定下,将事情细声短气说了。李福仁道:“这秀强也太蛮横,怎么就能把锅砸了!”又道:“细春这畜生,也不知跑哪里去了!”常氏道:“如今且不让他回来更好。”当下商议怎么应付李安雄这一家子。

  常氏道:“他是被细春打了,可也把咱家锅砸了,算是平的,若再来算账,你们兄弟呀要合力起来。”安春道:“合力做甚,还跟他家打不成!”常氏道:“你们兄弟也都叫一起来,看他敢打,适才把锅砸了,把我气坏了,若闹大了,也把他们锅砸了!”安春道:“砸来砸去能有什么花样,我看没那么简单,叫村民主任来解决算了,毕竟你细春拿刀在先,如今还不知道伤得怎么样呢!”李福仁道:“你去叫村民主任来调解吧。”当下安春便去找李安民,将来龙去脉说了,要求他做调解。

  那秀盛右手中指外节被细春切了,入口有一半多,几欲断下。去诊所阿吉处包扎了,吃了消炎药。因伤口深,阿吉拿不准能不能愈合,又叫他去县里医院再看。李安民来调解,李安雄开口要对方赔五百,若治疗不好,则要负责任。不然也有一个办法,就是把细春的指头给砍一下。常氏哪里拿得出这么多钱,李安民两边说头不成,调解便僵持着。那李安雄又上门来吆喝一通,又说那手指要溃烂废了之类的话,搅得不得安宁。

  常氏对安春道:“那李安雄明摆着是要讹一笔的,若不了结了,只怕又要对付细春来。李怀数跟李安雄说得来,又跟你一道去参军的,不如叫他说说去!”那李怀数是村里一能人,转业后在镇上粮站工作,因他豪爽,曾救过李安雄一命,故说话是有威力的。当下安春便委托他做和头,又让安春二叔一起去说软话,最后定下赔两百。常氏也拿不出这笔钱来,在二叔那里支了一百,又左右张罗了一百,把这一桩造孽事暂且了结。

  却说细春刺了秀盛一刀后,倒是泄了心头之恨。也不晓得是刺了哪个部位,听得人喊“要出人命”后,心慌慌地跑回自家,躲到楼上自己房间去。但凡那孩子闯了祸的,一种父母是给孩子撑腰,凡事挡在前面,护犊要紧,即便是打骂几句,也是做做样子;又一种父母是让孩子自己挡去,死活不管。细春料得父母虽不是后一种,却也不是前一种,便如困兽一般,坐立不安,知道这次闯了祸,若呆在家难以圆场,定下神来,便决定远走高飞去也。当下溜下楼来,神不知鬼不觉,去了县里。因一时找不到三春,便各处闲逛,又找了个通宵录像场看了一夜,次日见了三春便诉说了一番,又在三春那里住了几日。那三春自顾不暇,因赌钱常常囊里空空,多在别人那里蹭吃的,哪顾得上细春,呆了两日便赶他回来。

  细春不敢回,便又到大姐美景家去。那美景早知道细春惹的祸事,先责怪了一顿,见他可怜,怕他不敢回家流落到他处,才送了他回家,不免又在爹娘面前给他求情。李福仁痛心道:“你三哥已经不成材了,你又要做坏崽,难道一烂就一窝吗!”常氏又气又怜,又不愿李福仁说这丧气的话,又呵又斥,自此令他在家少出门去。

  也合该是细春的命数要得到转机。这日常氏吃完晚饭,恰见同厝前厅的李安伍从塘里回来,捉了只大红?,有七八两重,且是硬壳的,啧啧称赞。众好奇者围过来看道:“这是隔年?,很有补的,一斤能卖五六十吧!”李安伍道:“不卖,自己吃多爽,要那几个钱干吗!”当下就洗了放在高压锅里蒸去,片刻已经熟红,喷喷香。他一家已然吃过饭了,他老婆给他温了一斤米酒,当下把红的两个大钳子给了小孩,自己就着酒,有滋有味地啃起来。农人劳作一天,也就图个此刻吃得爽快,晚上睡得香甜。

  常氏闲着无事,一直在他这边聊天,问了塘里的状况,李安伍道:“今年形势好,虾虽没什么赚,蛏养得成功了,我哥明年要扩大五百亩养的。”常氏道:“哎哟,你哥做得恁大,想是你祖宗保佑了,这么大的池塘,你也养不过来的!”李安伍道:“嫂子,不是我一个人养,我只不过是沾我哥的光,在那里凑一份子。怪我没读书,复杂一点的事情让我做,我也做不来,我哥都是招人手养的,本来我也有权利管理些人手,可是没那本事,只能干粗活,最多也就帮他招揽些人。”

  常氏听了,心里一动道:“若要招人手,不如把我细春招去,看能么?”李安伍道:“那是可以,养池是要有经验的,但凡不懂,只要去了慢慢学,慢慢琢磨,就知了,要的是人比较塌实。我哥养了这么多年,也还是有很多东西不懂,都专程开车去请那厦门大学的教授来呢!”常氏道:“哎哟,这倒好,细春老在家给我惹事,赔了不少钱,若能到池塘去,倒免了不少麻烦,我也放心。你跟你哥哥说说。”李安伍道:“这个问题不大,那新池养了,要招揽的人不止一个两个,到时我记住细春便是。”当下常氏欢喜不已,卸下一块心病。回来说了,李福仁道:“若不跟我去做农,学学养殖也是可以,总比跟人计较惹事要强!”细春听了,也没什么意见,在那海阔天空的塘里,似乎比跟在李福仁后面做农活要长气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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