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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如此这般地折腾到夜里七点多钟,雷荷花哼哼不绝,一次次用劲,终于,接生婆秀清道:“要来了,跟拉屎般用力。”雷荷花一声闷哼,如小老鼠般红通通的娃儿被接了出来。那秀清把脐带用线打结了,剪断,留了一指多长在小孩这头,又在断处点了消炎水,把母子身子拾掇完毕。在一旁的三婶看得仔细,道:“是女娃儿?”秀清道:“是女娃儿,你且拿汤来。”三婶取了早备好的汤,秀清将娃儿洗了,穿了小衣裳。外头众人听得“哇”的一声似猫叫,道:“生了生了。”

  三婶出来取汤,对门口的李福仁和二春道:“是女娃儿!”李福仁与二春均欣喜无言。李福仁问道:“媳妇无事?”三婶道:“都平安。”女娃儿哇哇叫着,秀清道:“拿糖水来吃了。”三婶便将那一小碗糖开水呵得温了,倒入奶瓶,凑着娃儿嘴上喂了,哭声就止住了。那雷荷花生得筋疲力尽,问了一声是男是女后,睡死了过去。一顿饭工夫悠悠醒来,见了娃儿在枕边,满脸欣喜。三婶道:“能吃东西了吗?”雷荷花点了点头,三婶便把米酒线面煮蛋给她喂了,缓过力来。母女平安,一家人俱欣喜,左邻右舍都过来问候,讲了吉利话,喜气融融。

  次日常氏闻讯赶回,直扑了雷荷花房里道:“哎哟我的儿,等不及我回来就生了,难怪我昨夜里睡得不塌实,我这当奶奶的对你不好呀!”抱了婴儿直端详。当下送了面蛋过来作礼的同宗亲邻不断,打听了是女娃,不免贺喜之中又抚慰两句,说是如今这世道女孩儿也有出息。那常氏的遗憾并不露在面上,只一派喜庆。又过两日,接生婆秀清过来看了婴儿,脐带已然脱落;又雷荷花已经出奶了,噙吮不已。美景早把公鸡送了过来,每日里米酒炖鸡汤补身子,那雷荷花身子还好,胃口不娇嫩,能吃能喝,没有什么大麻烦。二春送了面蛋到亲家处报信,第十日,亲家母便送了鸡蛋、米酒等一干物事来,俗礼叫“十日面”的。众人给雷荷花坐月子不提。

  9

  且说这日晚间,叶华接了一个电话,叫道:“阿姆,是找你的。”常氏心里格登一声,接了电话,才知是三春的。常氏忐忑问道:“儿呀,你可都好?”三春道:“没什么不好,也没什么好,这边活儿没法做。”常氏道:“哎哟,是不是有什么不顺呀,你且说说给娘听了。”三春道:“自打来到这里,也只是给人打了下手站柜台,受气不说,那赚的钱抽烟喝酒都不够,还不如在家自在。”常氏道:“你不是有本钱吗,没得自己做?”三春在电话那头哂道:“别提本钱,说来是个笑话,那一二百块钱哪能做本钱,随便做个门面也要一两千块钱撑起来,娘,要不你去借一两千给我,我这儿自己干!”常氏吓了一跳,道:“哎哟,儿呀,这是老虎的口我去哪里开呀,为娘要是有这本事,也用不着你去外面辛苦做事了。我看你要做得不顺就回来吧,好歹有娘照顾着你。”三春道:“没本钱看来只好回来了,这边日子好难挨,比坐监狱还无味!”

  三春诉苦万状,常氏心疼,又嫌厦门遥远,照顾不到,只怕三春受了委屈,便说定叫他回来。放下电话,叶华问道:“好似三春的声音!”常氏道:“是我儿,还好有这电话,要不在外受了苦,都听不见他诉苦呢!”叶华道:“有去两个多月了吧,那边做得还好?”常氏哀叹道:“不顺,受苦呀,我叫他不行就回来,在家里好歹有个照应!”叶华道:“这么短时间,可能还要适应吧,能立住脚跟就不错了!”常氏道:“他道本钱不大,没得做,人家开店都得几千几万的来,我们咋出得起!”叶华见她又提本钱的事,便住了嘴,到一边看电视去了。

  过了几日,那三春跟老板结了工钱,辞了高杰,坐了长途汽车打道回府。下了车,直奔叶华家常氏这里,常氏见儿一脸旅途的憔悴,直叫可怜。那三春进了门,从旅行包里掏出一件酱黄女式褂子,道:“虽然没钱,也得帮你从厦门带件衣服。”常氏接过来,打开细看,嘴里啧啧叹道:“哎哟,儿呀,这要好多钱吧?这颜色给娘穿太鲜了吧?”三春不屑道:“鲜什么鲜,现在外面改革开放,老人都往年轻里穿,形势就是这样,没人笑话!”常氏爱惜不已,将衣服折了,道:“还是等做客时穿吧!”三春道:“我要走了,还要跟县里朋友谈事去。”说毕,煞有介事地转身走了。常氏尾随着千叮万嘱要他爱护身体。

  待叶华回来,饭后拾掇完毕,常氏笑眯眯地对叶华道:“妹子,让你瞧个物件。”叶华笑道:“有宝贝?”常氏进房间掏出那件酱黄褂子出来,道:“你瞧,这是三春从厦门给我买的,你看是不是太鲜了!”叶华摊开来看了,道:“不错,且穿上试试。”常氏含笑把褂子套在身子,扣了扣子,拉平了衣襟和袖口。叶华道:“合适合适,都显年轻了。”常氏笑道:“三春也这么说,道是老年人都往年轻里穿,时兴了如今!”又道:“想来这大城市的衣服贵得很,他自己又没钱了,光记得我,三春儿也懂孝顺了。”叶华见常氏陶醉其中,附和道:“这儿子孝顺了,你是心里美滋滋吧!”常氏道:“那倒不假,这养儿疼儿,最后要的就是这一下,做娘的也就知足了!”叶华道:“三春怎么回来啦?”常氏道:“他在那边做得不顺,就回来做了,我儿这几年来运气都不好,做什么事都辛劳无功,过几日要给他抽个签问问,时运何时该到!”叶华道:“这后面的天王寺抽签灵验,可去问问。”

  却说人无百年好,花无百日开。这人与人的情分,最难敌的是猜疑。这一日周六,叶华在家拾掇散在各处的衣物来洗,在客厅挂钩上取了一件自己的裤子,翻了口袋,有十元钱,突然记得这是自己课时补贴的奖金,应该有二十元。心中疑惑,当下也不便问常氏,暗暗记在心中。待到高三明回来,却忍不住告知了。高三明道:“莫不是你记错了?”叶华道:“我从办公室领了又没买过东西,这点数目还是错不了的。”高三明道:“我看也不可能是阿姆做的手脚,每次买菜都一五一十算得清楚,不可猜疑人家!”叶华道:“我也没猜是她,所以才跟你讨论了。”高三明道:“十块钱的事,且不谈了。”这高三明是男人心粗,芝麻小事,嘴巴关了也就心里忘了,但叶华却不一样,如一粒沙子硌在心头,不能释怀,又暗想这家里是不是有别人来过,更加不安。

  次日,不经意问了常氏,道:“最近家里可有生人来过?”常氏道:“生人我可不敢放他进来。”又道:“闲时就三春来看看我,其他人有敲错门的,我都在门外就打发了。何事?”叶华道:“也无事,这路上现在小偷小骗挺多的,多加小心。”常氏回道:“正是,闲杂人多,可不得小心。”

  倘若这事忘了也就过了,偏偏叶华的狐疑挥散不去,老觉得家里不安全,似非得要揭个水落石出方能定心。又使了一计,还是在裤子口袋里放了二十块钱,又不经意挂在客厅挂钩上,每日偷偷看那钱少了没有,如此过了三日,搜了口袋,发觉又少了十元。这一刻,似在预料之中,实则预料之外,恰是夜里八九点时分,高三明没有在家,常氏进屋睡觉去了,叶华这一惊一吓不打紧,恍然觉得家里布满阴谋,跟见鬼似的尖声叫了起来。常氏闻声赶来,见叶华跟要哭了似的,忙问究竟。叶华已是愤怒,质问道:“你说我这裤兜里钱哪里去了?都丢了两次,你这家是怎么看的!”常氏不知所措,细声道:“哎哟妹子,你这一叫我头皮都软了,什么事你且慢慢说。”

  叶华胸部一起一伏,气喘难平,待平静下来,将那两次丢钱的事件说了出来。常氏听了,回过神来道:“哎哟妹子,你这交我买菜的钱,我一五一十都跟你交了底细,其他的钱我是不敢动的!”叶华道:“我也没说是你拿来,我是问你看家时有谁来过,若没有人难道会飞了不成!”常氏道:“就我见的,也没有生人!”叶华道:“你上次说三春来看过你,今天来了没有!”常氏道:“他,来倒是来过,可是……都不曾进门就走了,跟他也没干系吧,况且我儿也是读过书的诚实人……”叶华气道:“我也没说是他,只是这家你看不紧,丢这丢那的,我怎么放心!”言毕,气咻咻进房间去了。

  常氏也受了惊吓,甚是无趣,回到房间思量了,又是疑惑又是凄凉,沉沉睡去。次日虽然不提这事,但也有隔阂了。到了吃中饭的时候,常氏道:“妹子,家里出了这蹊跷事,我也不知如何是好,心里也惭愧,且我家儿媳妇也生了孩子,要我照顾,我思量着不如回去,你且换个能干的人来……”叶华听她开口,就有预感,道:“你要家里有事想走,我也不强留了,且不急,待我下午叫了我妈来接了孩子,给你算好了钱再走。”常氏道:“正是,我倒不急,你吩咐何时便是何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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