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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叶华虽然恋着常氏干活勤快清楚,又爱干净,带孩子手段又好,但知那三春来了之后,总是个麻烦,因此常氏想走,却也不多挽留。下午,上完了一堂课,便把她妈叫了来,那常氏把鸡零细碎的照顾娃儿的活一一交代清楚,且收拾了行李物什要走。临了舍不得那小娃儿,亲了又亲,把自己眼泪都亲出来了,哽咽道:“倒不知他长大了还记不记得我带过几个月!”叶华妈横抱着小娃,安慰道:“记得记得,长大要带他去瞧你哩,这情分可不敢忘。”

  叶华道:“阿姆,昨天那事我也不是怪你,就是家里丢东西,心里急。”常氏道:“妹子,我能体谅你,高三明又不在家,这么大一个家你要看着不省心,风吹草动都惊心。我老了,这里疏忽了那里疏忽了,妹子你知道就好!”叶华却也动了情,知她是个好人,几乎舍不得她走,女人家又泪里话了许久,叶华将常氏送到车站,上了车,又替她付了车票。常氏拉着她的手,道:“三春那里借的钱,我让他挣了就还你们,别记挂。”叶华道:“倒不记挂,就看他自己,懂得还就还,不会记在你身上的。”泪里人情,话带世故,依依别了,且不絮叨。

  那高三明回来,知了原委,倒怪起叶华不挽留她,道:“她尽心尽意照顾我们孩子,你让一个老人家,发生了这等事回去,多不厚道!”叶华也不申辩,情如浮云,事如流水,过了。那常氏回家,也不提因何事辞了,只说要回家照顾自己的儿媳妇孙女儿,一时倒也无人知晓。后来通过常金玉的嘴里流了出来,那乡里众人才晓得,常氏因有这么一桩蹊跷事才回来,虽事只一种真相,人却有千种猜想、万般感叹。

  常氏回了家,恰似那船中有了舵,家里一派浮躁定了下来。安春知了娘回来,也带着珍珍过来看,珍珍道:“婆婆,你去那县里照看什么小弟弟?”常氏抱了珍珍道:“乖儿,你也知道婆婆去看小弟弟了,那小弟弟也跟你一般爱怜,只可惜不是婆婆的孙子哩。”安春嘴里衔着一根烟,道:“我就说嘛,自家的孩子不带,去带别人家的孩子,在外面多不好听,都以为我们当儿子的不养你!”常氏道:“去帮人做事赚钱,正正当当,谁若说不好听,你倒叫他来见我,跟我当面说。”安春道:“蛖,人家说你也是背地里说,当面只会说你的好,做人就是要做名誉,名誉都是背地里被人搞坏的。”常氏道:“你勿听人说,那闲言碎语,经不得推敲的,我比谁都爱自己的孙女儿。”把珍珍的一鼻子鼻涕给掀了,又给她小脸小手洗了,道:“你要干净了,叫你妹妹学着你。”安春道:“娘,清河又怀孕了,爱吃酸的,你明儿搞点什么酸的让她解馋!”

  常氏惊道:“哎哟,儿呀,怀孕了你还让她回来,不是危险得很嘛,现在抓得还紧呀!”安春坦然道:“不碍事,这点你放心,我跟村里那通讯员秃头的儿子吩咐好了,但凡有情况,第一个通知我;那秃头的儿子混个通讯员当,还挺得意,我一报我战友的名字,他就腿软,不敢不听我的。我是万事俱备,都搞通了,才叫清河回来,要不然不是往枪口上撞吗!”常氏道:“那也要小心,计生组都是半夜来的,神鬼不知,最好是要自己小心!”安春道:“放心放心,这点能耐都没有,我当年还当什么军人!”当下叼着烟摇摆而去。

  虽说常氏在家忙忙碌碌,疼儿爱女,其乐融融,却无时不想着生计。这日,见同厝里的女孩儿阿娇出去了回来,一阵清香,原来是采了茉莉花回来。正是春夏时节,这几日,温度突然升高,把花儿都催出来了。常氏道:“有茉莉花采了?”阿娇道:“有,大队前几日就开始收购了!”常氏道:“要不是闻到这花香,我都忘了。”因李福仁上田里打农药去了,当下常氏叫二春道:“你且去地里看看茉莉花怎么样。”二春道:“我也不知咱家地在哪里,茉莉花种在哪里。”常氏道:“我倒忘了,你好些年没回家了。”当下搁下活计,自己往山上去了。

  原来几年前,大队贷款从外边进了茉莉花苗,鼓励农民种花茶。那李福仁只懂得种红苕、种菜,却不信种花能种出什么名堂,不种,自留地依然种红苕。却不料,一两年之后,种了茉莉花的人家收成可观,一个夏季下来,多的收成好几百,这笔闲钱让常氏心热了,责怪李福仁当初不种茉莉。而此刻大队又不进苗了,李福仁怎懂得如何种花?去年,将这苦头说了出去,那李兆寿是李福仁的至好,道:“不妨,且到我园子里剪些枝做苗,选那不粗不细的秆,剪一伸指长,往土里插,便活了,这玩意儿贱,好长得很。”李福仁便剪了苗,种了两块花地,一块在鹦鹉笼,有十余垄,一块在莲花心,也有八垄。因这玩意儿是季节性的,过了采摘季节人便不管了,因此自去年花苗开枝吐叶成活,李福仁便不曾管它了。

  常氏戴了一顶斗笠,把一块湿毛巾搭在肩上擦汗,径直到了鹦鹉笼。这鹦鹉笼乃一片朝南的山坳之地,太阳晒得着,风吹不到,甚是闷热,村人在此大多栽了茉莉,园地里散布戴着斗笠摘茉莉花的妇女小孩,近处的拉着叨唠,稍远的互相呼应。常氏看了自己园地的茉莉,花身倒长得快,已经到膝盖了,虽不茂盛,但花蕾也星星点点,长势喜人,只是草也长得一般高了。拔了几棵草后甚是气喘,旁边的妇女道:“这锄草的活儿要男人来干,你用手拔只怕吃力不讨好!”常氏应道:“正是,只是看不过,拔几棵试试。”当下在星星点点的花蕾之中把那成熟的摘了,却又忘了带篮子来,只得把毛巾结成一个兜,十几垄摘过,却也有半斤来。常氏料得今年花树可以收成,甚是欣喜,当下叫道:“谁有到莲花心摘的,可跟我做伴过去。”头上一个干瘦妇女叫道:“嫂子,你等我片刻,我就一垄摘完了过去。”

  常氏便上她的园地里来,却见那树高过胸部,花蕾遍布四周,好一派繁茂景象。常氏羡慕道:“哎哟,你家好手段,花树种得这般高大可人!”妇女边摘边道:“嫂子,我这栽了有三年了,男人收拾得勤,花开得多,可倒苦了我,一个季节都要晒在日头里了。”常氏问道:“去年收成可多?”妇女道:“多,去年一季下来有五百块以上了,我家栽得多,鹦鹉笼、莲花心、老虎头都有,孩子去那边摘了。”常氏赞道:“真是能干人家!”妇女道:“我看你那树是新树,只把草收拾了,种上肥,一个月就噌噌噌长,比什么都快!”常氏道:“正是,回家让老头来收拾了!”

  完毕,当下和妇女汗津津下到山脚,沿着一条水渠往西走,便到了莲花心山脚。这莲花心山形似莲花,村人当做福地,数百年来,多将坟墓建造于此。据说若是坟正建在莲花之心,便可泽被后世,福耀子孙。又因此颇为阴森,凡路边地旁,必有大小不等年代不同之坟,若是有多人在地里干活,彼此呼应,倒不?人,若是只剩下一人,那只能心慌慌。男人倒不甚怕,妇女若有来干活的,都想结个伴,大声唠叨以壮胆。常氏的园地在山头,与那妇女在山腰中道别后,一路羊肠小道爬上来,路边野草深深,知了长鸣,早已汗如雨下,褂子都湿了,还好多能遇见一二采花者。到了山头,极目四望,四周江水逶迤,青山迢迢,那南埕塘的海风吹了过来,四肢百骸浑如散了架吹到天上去的清爽,常氏叹道:“真是舒服!”那低一处的妇女叫道:“你上面舒服,我这下面却跟火笼一般哩!”常氏道:“你要热不过,可来上面吹吹风再摘哩!”下面的道:“哪有那个闲心,不如快摘完了回去吹穿堂风!”

  常氏看了园地,也跟鹦鹉笼那边一样长草了,花蕾却不如那边多。当下采了成熟的花蕾,乐悠悠下山来。却在村口遇见收购的小贩,道:“你这一点花,直接贩给我吧!”原来这茉莉花,可拿大队去收购,也可给小贩直接收了去,那大队的有收购证,须到一个月才集零为整付款,小贩的可当时给钱。常氏道:“你这价钱可跟大队的一样?”小贩把茉莉花倒在秤盘里,道:“放心,只会比他高。”常氏道:“今天一斤多少钱?”小贩道:“一块。”常氏道:“那可知大队那边多少钱?”小贩道:“若他高,明日我补你。况且你这么一点,拿那边去多麻烦,不如我直接付钱给你爽快!”称了,有半斤。当下得了钱,回家不提。

  待李福仁回了,告知茉莉花的情况,埋怨道:“若早些锄草施肥,今日或许可大采摘了。”李福仁道:“我前头也知园地荒了,只是想不到花季这么早到,不曾管它。”次日便腾出手来,带了细春去锄草,直忙了两三日,把那草拔得干干净净。又因要施粪肥,便到宅院前厅老蟹那边问讯。那老蟹因干活过了日头回来,家里人都吃了,只他一个人在干咽。端了小脸盘那么大的一缸米饭,却只有一盘螃蟹酱,一碟豆腐,吃得啧啧有声。李福仁过来道:“你倒还那么能吃!”老蟹含着饭支应道:“人是老了,胃口却小不了。”原来这老蟹是有名的饭桶,壮年常跟李福仁等人一起去海里干活,上午刚到滩涂,就忍不住把带来的大缸中饭给吃了;到了中饭点,饿得不行,又挨个儿借饭吃,众人便匀他一口,因每每这样,被人笑称饭桶。老蟹又道:“我一旦吃不下这么一大缸,就肯定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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