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和日丽(39)

三十九

　　陈主任说：“丫头，谁也夺走不了你的儿子，儿子永远是你的，眼下只是暂时的。我告诉你，闺女，人生总难免坎坎坷坷，我也有过你这样的想法，想一死了之，但我没有这样做，我坚持下来了……”

　　说到这儿，陈主任眼眶通红。她控制了一下情绪，继续说：

　　“丫头，做人哪有这么容易。丫头，我一直没告诉你，我的女儿其实不在了。你一定也听说了，她出了事故，被压在了隧道里……但我不肯相信她已经不在人世了，我不能相信……”

　　说到这儿，陈主任哽咽不能言语。

　　杨小翼没有见过陈主任如此悲伤，这个女人从来是乐观而坚强的。

　　陈主任说：“丫头，你要好好地活着，一切都会过去的。”

　　杨小翼不住地点头。

　　陈主任还说起当年杨小翼母亲来广安和她见面的事。陈主任说，那时候你妈对你的婚姻很不放心，她让我帮帮你，可怜天下父母心。杨小翼听了，禁不住又流下泪来。

　　一天傍晚，伍伯伯来看杨小翼，他竟然带了天安过来。他是从幼儿园直接带过来的。“我没征得天安奶奶同意，她不会同意的，我就把天安带来了。”伍伯伯说。天安的目光里充满了忧虑。天安一直低着头，过了一会儿他细声细气地问：

　　“妈妈，你生病了吗？”

　　杨小翼摇摇头。

　　“妈妈，不是我自己要说那些话，是奶奶让我说的，我没办法。妈妈，我怕奶奶。”

　　杨小翼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第二十章

　　一九七二年冬天，杨小翼的命运有了意外的转机，她被调回北京，在后勤部所属的一个代号为980的军工厂工作。因为是单身，厂部安排她在厂区大院的一个单身宿舍里住下。

　　她所在的车间是波兰人设计的，东欧式样，简洁而笨拙。他们制作的零件是某个庞大计划中的细小部分，至于那个庞大的计划，杨小翼一无所知，也不想知道。她埋头工作，对许多事情，包括身边的事，不感兴趣。她很少收拾自己，形象邋遢。

　　晚上的时候，杨小翼会不可遏制地想念儿子。

　　她在失眠的夜晚，从床上爬起来，给天安写信。

　　也许因为身处北京，那些夜晚，杨小翼时常想起尹南方。想起他，她的内心依旧充满了愧疚。

　　经过“文革”初期的沉寂，将军似乎又活跃起来，有关他的消息经常出现在报章上。

　　那时候，整个政治气候已不像前几年那么狂热，社会生活开始慢慢恢复正常。

　　一个星期天，杨小翼独自上街。对外界的感知打开了杨小翼的回忆。她想起和尹南方在一起的时光。她记得有一段日子，尹南方每天都缠着她，他们关系亲密，某种源于血缘的亲近感洋溢在她的身体里，她像一个姐姐那样爱他、纵容他。那时候，她天真地认为自己就是尹家的一员。

　　往事让她产生了想见尹南方的冲动，她犹豫再三，还是下定决心朝尹家走去，就是远远看一眼他也是好的。

　　尹家还在后海的旧王府，这说明将军在党内的地位一直相当稳固。她走进胡同，一眼看到那个气派的院子。她心情复杂，五味杂陈。

　　这天，她一直到傍晚才离开那儿，没见着尹南方。回家的路上，她感到既失望又轻松。

　　杨小翼想，尹南方都三十多了，应该成家立业了吧？也许他已经不和父母住在一起了。

　　那年冬天，雪一场接着一场下，整个北京城变得像一个洁白的童话世界。这样的夜晚，杨小翼感到从未有过的孤单。广安那边一直没有回她的信，杨小翼深感失望，不过也是在预料之中。这样的夜晚，杨小翼想了很多人、很多事。有一天，杨小翼还想起了夏伯伯和王莓阿姨，想起了夏津博和他的女友。

　　想起夏津博，她大吃一惊。她其实早应该想起他们来，她和夏津博曾走得如此近，可她竟然来到北京这么久都没想起过。

　　她决定抽空去拜访他们。这么多年没联系了，他们好吗？他们还记得她吗？也许从夏津博那里可以得到尹南方的消息。她迫切地想知道尹南方的近况。

　　一个星期天，她从床上爬起来，决定去夏家看看。

　　她来到石大人胡同，找到了夏家。夏家已不在那儿了，她问四合院的住户才得知，以前这里住的一位大官，犯了错误，听说下放到河南信阳种地去了。

　　杨小翼站在那里，十分茫然。她回忆在这屋子里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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