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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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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母亲是要他去给父亲磕头的,母亲说,父亲牙也刷了,脸也洗了,新衣服也换上了,正坐在北房里等他呢。母亲说,主意是她出的,虽说这两年不兴磕头了,但在自个儿家里,给自个儿老子磕头也没什么了不得,要紧的,是她不能看着他们父子俩在大年初一还别别扭扭的,初一和好了,这一年都能顺顺当当的。母亲说,父亲答应了,只要给他磕个头认个错,从前的事就都一笔勾消了。母亲还摸了一把他的头发,说,还行,总算理了,赶紧回屋换衣服去吧,换完衣服就磕头,磕完头咱就吃饺子。 锅开了,母亲掀开锅盖,在一片热气中搅动着锅里的饺子。她自以为在初一这样的日子,一切都不会有问题的,节日的气息浓厚得就像眼前的热气,就是敌人也会把他们的仇恨化开的。 可是,当她抬起头来,发现李三定已不在厨房里了。他没说行,也没说不行,什么都没说就离开了,显然是一种抵触的情绪。她的心立时有些沉,但据她对三定的了解,希望还是有的,做猪肉那样难的事他都接受了,还干得好好的,何况是磕个头呢,磕个头不就是弯一下腿的事,多么容易啊。 捞出饺子,她没顾得往北屋里端就到东屋找三定了,她说,我说的话你听到没有啊? 李三定正拿了他那把竹棍儿,哗啦啦地往桌子上撒呢。从前都是撒在地上,现在却上了桌子了,好像那竹棍儿也要过一过年了。 母亲说,给自个儿老子磕头又不丢人,你就别拧了。 李三定仍不吱声,只一根一根地挑那竹棍儿。 母亲说,你爸在屋等着呢,你要不去,今儿这饺子都吃不成了。 李三定挑的那根竹棍儿动了别的竹棍儿,只好收起来再次哗啦啦地往桌上撒。 母亲看了片刻,忽然上前将那所有的竹棍儿撸下了桌子,她说,你到底去不去?你要气死我啊! 母亲仿佛担心被北屋的父亲听见,声音压得很低,但脸色都由红变白了,嘴唇也哆嗦起来了,就差最后的手舞足蹈了。 李三定看着一地的竹棍儿,开口说道,不去。 母亲说,为什么? 李三定说,我……我都十八岁了。 母亲说,十八岁怎么了?八十岁该跪也得跪的。 李三定说,我……我也没什么错。 母亲说,就念在你爸为你到处求人的份上,你也该跪的。 李三定说,谁……谁让他求人了? 李三定的话音刚落,母亲的巴掌也落在李三定的脸上了,母亲说,就冲这句话,你也得下下跪了,你个没良心的混帐东西! 说完母亲扯了李三定就走,她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李三定几次想挣脱都没挣脱出来,那只纤细的手就像只手铐,将他的胳膊箍得死死的。 李三定感受着母亲的力量,忽然明白,母亲这是又犯病了,这是在用她的箍代替了她的手舞足蹈了,一旦将他放开,她就要躺到炕上去了。唯一的办法,只有服从她的愿望,愿望达到了,她才可能转危为安。 李三定一路挣扎着,也一路犹豫着,直到被母亲箍到北屋父亲的面前。 父亲穿了身蓝呢子的中山装,一双擦得锃亮的黑皮鞋。这衣服和鞋子他已经穿了十几年了,只初一这天穿一穿,过了初一就又放回到柜子里。柜子里永远有一股浓郁的卫生球味儿,因此父亲的蓝呢子也就得以十几年完好无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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