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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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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三定不再看他们,转过身朝了家的方向走。这时,街上只有他一个人了,有灯光的人家已经很少了,天愈发地黑,也愈发地冷了,空中时而还有雪花飘下来,落在他的脸上,立刻就化了,就像变成了他的眼泪。 走过米小刚家已经十几步了,隐约听见,米小刚家的大门里有什么响动。停下来细听,像是有猪在哼哼。李三定知道,这时候有的人家已经买小猪了,小猪不老实,常常会从猪圈里拱出来。李三定忽然地一个念头,三步两步就返回去,将米小刚家的大门推开了。果然是一只小猪,正低了脑袋哼哼哼地拱门呢,见门打开,忽地就冲了出去,转眼间就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这时,李三定看见理发铺里已经黑下来了,只深处露出微弱的灯光,那大约是马玉花睡觉的地方吧。 猪放跑了,李三定还是没有一丝的快意。他慢慢地走在街上,路灯长长短短地映出他的影子。雪花像是飘得多起来了,也大起来了,漆黑的世界一时间亮了许多。不知不觉地,就到了自个儿家的胡同口了,他在胡同口站了一会儿,没走进去,又转身朝了另外的方向去了。他觉得,自个儿就像是那只被他放跑的猪,不想呆在家里,却又不知往哪里去,只能蹿到哪里算哪里了。 正当李三定胡走乱蹿的时候,忽然对面有个人啪嚓啪嚓地朝他走来了,走近了,相互看一眼,那人竟没吭声,继续朝前走。李三定一把拽住了他,叫道,大良,怎么了? 金大良甩开他说,甭管我。 李三定又一次拽住了他。 金大良说,我他妈的就想喝酒,你要想知道,就跟我回家喝酒去! 李三定说,哼,我猜她就不是那种人。 金大良嘿嘿冷笑了两声,说,哪种人?她不是哪种人?你知道个屁啊! 李三定还是跟了金大良回家了。金大良的爹娘已睡下了,两人在金大良的房间里,一瓶白酒两只杯子,一杯一杯地喝着。喝完了,李三定也明白了,原来金大良在马玉花那里跟米囤固碰上了,原来米囤固也是个老色鬼呢!可他仗了年岁大权力大,张口就教训金大良,金大良不服,反问他干什么来了,他恼羞成怒,一拳就把金大良打出门去了。 金大良说,不信看这儿。 金大良解开扣子让李三定看,胸口上很大的一块青紫。 金大良说,我不是气他打我,也不是气他去找马玉花,我是气我自个儿,让人家打完了手都没敢还一下,真他妈的憋气,憋气透了啊! 李三定听着,心里不由地疼了一下,像针扎一样。疼过去,把自个儿放走猪的事也说了。 金大良听了忽然哈哈地笑起来,李三定便也跟了哈哈地笑。 笑啊笑的,直到金大良的爹咳嗽了一声,两人才止了笑,又拿出一瓶酒,开始一杯一杯地碰了喝。一碰就有了喝酒的气氛,一有气氛就愈想喝,在这安静的年夜,两人一直喝得都躺在地上,再也记不起发生过的事了。 大年初一 初一这天,村里没有一个拜年的,能劳动的都拉土压沙去了,不能劳动的,都被集中在生产队的牲口棚里,听政治指导员念报纸上的社论。无论干什么,新衣服是要穿的,一个个都是焕然一新的样子。只是头天晚上下了点雪,白天一化,脚上的泥没少沾,新做的鞋子,泥沾上去十分显眼,却又不能刮,一刮跑到布缝里,更不好弄干净了,只能等回到家里在火上烤干,再用刷子刷干净。不能回家的人,就只能让鞋上的泥愈沾愈多了。大年初一脚上就这么不利落,人们心里有一种不祥感,但都不便说出来,外面是革命化的春节,说出来不是和革命唱反调么? 李三定从金大良那里回到家时,两个姐姐已经吃完饺子准备去拉车了,她们并没有计划中的兴奋,计划中初一别人是不会拉车的,拉车的只有她们两个,可是现在,所有的劳力都去了,她们再努力也显不出了。但又不能不去,不去金七友大队长就见不到她们,见不到她们就可能忘掉她们,忘掉她们,一冬天的辛苦说不定都会白白地搭进去了! 李三定猜她们昨晚一定是没看电影,不然她们见到他和二宝那样子会骂死他的。她们从不慌着去看电影,在家里纳鞋底子对她们来说比看电影要幸福得多。父亲也不慌电影,但每次好歹要去一趟,不搬板凳,站在最远的地方看一会儿。去得最晚的一个是他,回得最早的一个也是他。母亲倒是爱看电影的,但她总克制着不去看,因为看完电影,她就甭想再睡好了,电影里演什么,她脑子里想什么,一直想到天亮都不会有一点困意。李三定想只要母亲没去看电影,这次回去就是平安无事的了。 母亲正在厨房里煮饺子,见他回来就招手让他过去,脸上喜盈盈的,果然是对昨晚的事一无所知的样子。李三定放了心,以为母亲要他帮忙的,便乖顺地进了厨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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