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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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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前他方才迷糊了片时,随即便被急促的打门声和一个男人的喊叫声给唤醒了。他披了衣服开了门,是张爱民。费飞忙招呼他进门。张爱民摆摆手,扬脸说:“不了不了,你睡得好死呀!” “是吗?” “我已经喊了好久了!” “哦?” “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什么日子?” “'六·一'国际儿童节!” “怎么了?” “你忘了,上星期不是与你约好,请你到学校看垒球!” “噢,记得记得,什么时候开始?……太好了!” 费飞大喜。是啊,下了四五天雨,遇上第一个这么晴朗的天气,多么好的日子啊!满眼眵目糊的他,竟也像一个乡里人那样咧着嘴朝张爱民憨笑。一面笑一面慌里慌张地扣纽扣,摇头摆尾地满口应承。 “九点整,你快点,再过会儿就开了。清澄小学的老师带着球员七点钟就赶来了。快点快点,郭校长听说你来看打球,很高兴,大家都候着你哩!” 张爱民说完,端起胳膊,小跑步走了。 费飞不仅是个垒球迷,上中学的时候,他还是县中学垒球队的队长。他自信——而且也常对人吹嘘——他曾是一个非常优秀的投球手。打垒球可不简单,智力体力都得好才行!他这么大的个头,反应也灵活,这辈子本应在体育上寻求发展,可他是阴差阳错当了作家。起初他以为作家这个职业特别崇高,现在看来并非如此。这是一个让人多么劳心费神的职业啊。 费飞曾不止一遍地对我絮叨过他成为作家的经历。那时他在县中学里读书。学校有个叫杨婷婷的女孩子,学习好,又长得漂亮。她的父亲是学校语文教员杨静泉。这使得她在校园里更骄傲得像公主一样,穿一条像蝴蝶翅膀一样的花裙,在校园里飞来飞去。男孩子们谁能与她说句话,或得到她一个愉快的眼风,感觉像受了巨大的恩典似的。而像费飞这样,十七八岁,青春发动的男孩子,没人不想去接近她,做她的白马王子。就在这时候,他的一个同窗蒋世用,因为在地区的油印刊物《黄土风》上发表了一首小诗。过了一天,大家发现杨婷婷穿着花裙子,与他在操场的树阴里散步。这让自以为聪明过人的费飞妒忌坏了。他给她偷偷地写了封信,表示要成为作家,写更长更好的诗,献给美丽的她。从此他呕心沥血的写作生涯便开始了。这之间,费飞鬼使神差,遇到了地下党组织,去了解放区,每天忙于写传单,写快板词。全国解放以后,他才腾出时间回到家乡县城,去打听杨婷婷的消息。却发现她和蒋世用早已结为伉俪,两个人在偏僻山区小镇教书,做小学教员,日子过得可怜巴巴。从他们寒酸的衣着可以看出,昔日那风流浪漫的花裙子,如今竟是过时的落叶黄花了。费飞梦想破灭的同时,内心又有一种另外的满足。 费飞想,没有杨婷婷当年的曼妙美丽,便激不起他的男性荷尔蒙;激不起他的荷尔蒙,他便不会去写作。不去写作,自然也不会成为著名的作家。这是再简单不过的公式。 今日,费飞要在公众场合露面,尽管时间所剩不多,还是得仔细梳洗一下,穿戴整齐了,这才挺直脖颈出了门。 到了学校,一拐进操场就看见四周五色彩旗迎风招展。作为有着马一样天性的费飞对宽广的场院有一种天然的爱好。他一走进此地,身上的每一根神经都兴奋了起来。主席台上横着几张课桌,几位领导模样的人在上面坐着。郭校长已经开始在向学生们讲话。当时没有高音喇叭,为讲话人在讲台上安置了一只不用手扶的带底座的铁皮话筒。小学生们都尽可能地将小脸洗干净,衣服穿齐整。操场东南角儿,看热闹的村民们扒着墙豁口朝里观看,还有一些人干脆拥进了操场。另一处坡坎上头是农田。干活的农民为看见自家的孩子也都歇了工,坐土坎上往下观看。 费飞一进操场,主席台就有人发现了他,向他招手。 他面带微笑,大踏步地走过去。这时,不知主席台上的人说了句什么,引得满场的孩子们向他鼓掌。这一切都在向人们显示,他是一个不平凡的人。是的,他脖项假如能像马一样挂串铃铛,那他肯定会像奏乐一样,弄得满场子丁当作响。 他一面招手一面在主席台落座,自然是很神气了。 学生们开始表演节目,几个不怎么中看的男孩女孩,表演都很投入。要知道锅山镇的孩子能做到这种程度已不错了。此时费飞还不知道这些孩子学习成绩普遍很好,升中学考试,全县名列第一,名声很高。节目演完,这才让出场地,开始打垒球。 清澄小学球队来自平原上的一个小村。队员从穿戴到面貌都透出一股子机灵劲儿,个头又比锅山镇的孩子高出一大截子。这对锅山镇的小队员们是无形的压力。开场十分钟,不出费飞所料,清澄球队就搞了个“本垒打”。三分。锅山镇的孩子们慌了神。 费飞也坐不住了,他从主席台上下到孩子们中间,与体育教员——脾气很好的万鸿年老师商量,换了个被费飞看中的投球手。这孩子鼻涕拉了好长,一身的野气,但这不妨碍打球。费飞先让他揩干净鼻涕,然后对他面授机宜。小家伙点点头,很快便领悟了。果不然,奇迹出现了,小家伙一上场就给清澄队来了两个“封杀”。锅山镇的孩子们欢呼了起来。 费飞俨然是个大教练,在场下跑来跑去,指手画脚,出尽风头。他拼命地喊叫,很多人此刻不是看打垒球,倒是看他。大作家嘛,总比一般人聪明才成。而这时,费飞没能注意到,在球场北坡上面的土路上,田发河牵着一只大羯羊,后面跟随着他的女人从土坡上走了下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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