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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女人走过去,在小凳上坐下,问他:“你有衣服没?”

  费飞立刻明白是什么意思,慌忙从枕头下抽出一件干净挺括的干部制服来,递给了她。她接住,等他走到窑门前,将脸朝着门外的雨幕,她这才匆匆褪了湿衣,换上制服。

  她仔细一枚枚地扣好了纽扣,好大一阵子,这才叫道:“你过来。”

  费飞回身到火堆旁,看女人穿着他的衣服,活像一个淘气却好看的男孩,不由得哈哈大笑了起来。女人被笑羞了脸,但也跟着他笑。她似乎很在意自己穿制服的样子,所以低下头,摸摸这儿摸摸那儿,自己将自己打量了再打量。费飞突然想到了她需要什么,慌忙立起,从挎包里摸出一面小镜子。

  火光里,女人看着小镜里的自己,欢喜地喘着气,脖子上半透明的青筋儿都蹦跳起来,跟着耳朵轮子也红亮了。

  费飞恰如其时又将话匣子打了开来。他一面说话,一面将女人的湿衣拿在手里撑着,在火堆上为她烘烤着。女人安静了下来,散开发辫,借费飞的毛巾擦去了雨水,在火堆旁一边重新编辫子一边听费飞说话,脸上透出适怡的红晕来。她编得很慢很慢,似乎有意向费飞显示她精巧的手艺。等她两根辫子编好,费飞手里的衣服也干透了。

  “你去!”她说。

  费飞笑笑,知趣地走出窑门,因为这时雨也止歇了。费飞在院里转悠了许久,不见窑里女人唤他,有些耐不住了,使劲地咳了两声,走到窑门前喊叫着:“你好了吗?”

  女人匆匆迎出来,朝他使着眼色,压低声地埋怨他:“你小声点啊,被人听去了!”

  “怎么了?”费飞一吐舌头,笑道,“我懂了!”

  女人坐回到他的床边,望了他一眼,便低下头,用手抚摩着他炕上的被单,不言语。女人的手指又细又长,很漂亮,抚摩的动作很柔美。费飞这时想到古人用“玉葱”这样词来形容美人的手指。的确,这是再恰当不过了。

  他立即想到妻子小刘圆滚滚的手指。

  他对自己说,那是一副熊掌。

  女人偷看了一眼费飞。却见费飞怔怔地望着她身下的某个部位发呆,自己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明天……”女人说,“明天,给你送吃的。”

  说罢站起来,小跑步出了窑门。

  待费飞追出去,看她已转过院外的墙角,走远了。

  费飞回到窑里,看见自己制服已被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在枕头的上面。

  9

  一入睡他就做了一个令他十分尴尬的梦。

  他梦见他去饭馆里吃羊肉泡馍。饭馆点了盏小油灯,照亮桌面大的地方,其余四周都黑黢黢的。那叫妖精的饭馆女人悄悄地走过来,挨着他坐了。她看着他吃饭。她凝视他。她的那双眼睛很美很亮很柔和,像晴朗的秋天里日光在江面的流

  烁。

  他吃饱喝足,开始对她笑,嘲戏她,呼叫她,甚至像春情发动的畜物,围着她又蹦又跳。恍惚之间,他不知怎么便偎了女人,先是吻了她。她的舌尖像受惊的鸟儿,一面颤抖,一面传递给他温润香甜的感觉。随后,两人急不择舍,竟在饭馆的长桌上行云握雨,狂荡了起来。后来他觉出腿间的滑湿,惊醒了。在醒来的瞬间,他的耳边仍残留着女人欢喜的呻吟声。

  他点了灯,换去内裤又睡下。然而他再也睡不着了。

  他想,人在清醒的时候,是不会这样做爱的。其实许多人都这样:真正淋漓尽致的做爱,竟都发生在睡梦里头。

  这一夜,费飞一直处在难以排解的煎熬与辗转之中。

  他离开西安已有月余时光了。和小刘分别的当天晚上,大院在“卡秋莎”俱乐部举办舞会,小刘是单位几个仅有的年轻的女同志之一,加之她又活泼好动,她不去参加,党组书记马世初同志是不答应的。她跳到十二点钟才回来,累得满头大汗,端起桌上一大杯凉开水,咕咚咕咚牛饮而尽。费飞佯装睡着。

  小刘没理他,一头倒下便睡过去了。

  当天夜里,睡不着的费飞透过夜色,看着妻子小刘结实的圆盘大脸,感觉既熟悉又陌生。心想,这个家在她的操作下,和机关的办公室已没有什么区别。机关办公室是什么样子,这个家就是什么样子。当初的这个想法,此刻又令躺在锅山镇窑洞里回忆中的费飞失声长叹,他念叨:刘晓君啊刘晓君,你不乏热情也不乏善良,你比之于大多数的女人也许还更精明更能干;但是你不知,当你失去女人那种基本特征的时候,你是一个多么可怜的女人!

  费飞想到白天里饭馆女人拿他的小圆镜子照脸面时,惊喜不已的模样。镜子太小,她不得不将身子和头一起扭转起来。她欣赏的也许不是她的眉目,而是制服在她身上的感受。费飞一面看她一面想着,也许将来他会告诉她,她那张雕花的梳妆台就在他的隔壁窑里放置着。

  想到这里,他突然听到暗夜的院里传来“窸窸窣窣”古怪的声音,像一个人的脚步,它走到他的门外立住,静候着他的动静。他屏住呼吸,等待着。心想,该不是那狐怪又来了?

  一阵夜风,扫过院里的草木,发出滋啦滋啦的响声。这使他顿时释然。不过接着,他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在门外叹息,像是年轻女人的声音。他凭感觉,觉得这不像是正常的声音。这使他又竖起耳朵。又过了一会儿,他听见有动物的爪子在门板上轻轻地抓挠,门环锸儿被它触动,“当啷”响了一声之后,又待一小会儿,那东西竟自己走远了。

  也许是那鬼东西又在作祟。

  他并不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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