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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是吗?……那也好。我想也是,一个人更方便些,我下乡从来都是一个人。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多利索。走哪吃哪,吃哪睡哪。再说了,一个人,基层的同志也好安排不是。”

  “我到咱们镇里来,给大家添的麻烦够多了!我很感激大家的帮助,没有大家……”

  “不能说添麻烦的话!”张书记打断他道,“我们国家有多少个作家啊,一千个,两千个,我看不会再多。像你,该是二十万分之一吧,国家的宝贝。怎能说是麻烦呢?没有你们写书我们下一代人读什么呢?再说,你不到我们锅山镇来,谁晓得我们锅山镇在哪里呢?你这一来,将我们的名声传出去了!我们要感激你!”

  “哪里。小葛这段日子跟我受了许多累!”费飞说。

  “是吗?是的,小葛是很勤快,政府里的同志没人不喜欢他!噢,说什么呢,我到你这里来,是检查一下窑洞的安全情况。你的安全是我们的头等大事,非常重要。旁边这几孔窑洞是生产队的库房,放着许多农具,也很重要。天气预报说这几日有暴雨,作为上级,首先是检查一下公用设施会不会出问题。好了,我们检查一下就该走了,你也早点歇息吧!”

  费飞随张书记他们在院里走了一圈,又跟随走进他隔壁的窑洞里。手电光下,他看到他旁边的窑洞里所存放的并非都是农用工具,而大多是旧时代里上等人家的家用杂物,从银制的油灯灯台到缎面的瓜皮小帽,乱七八糟堆了许多。

  在窑洞的一角,他看到一件雕刻十分精美的梳妆台。

  由这,他又想起了饭馆的女人。想到她的往日,做大家闺秀姗姗小姐时,那一份独有的繁华与矫情。她可能就是坐在这面大镜子的前面,瞪着年少的水汪汪的眼睛,涂抹着脂粉,梳理着自己黑亮的发丝。想到这里,费飞忍不住伸手抚摸了它一下,结果手指尖儿立刻沾上了尘土。费飞慌忙缩回了手。

  “咋样,锅山镇也有几样好东西吧!”张书记得意地说。

  “是不错,很精致。”费飞道。

  “这是没收王宝山家里女人的用品。”张书记随口说。

  费飞一惊,心想,果真是她。

  8

  下雨似乎是张书记念下的咒语,他走后不久,马上便是雷声滚动,大雨滂沱。这雨第一天没有停歇,第二天没有停歇,到了第三天的傍晚,还是没有停歇。躲在窑洞里的锅山镇人终于忍不住了,他们惊慌了,似乎世界的末日要到来了。

  费飞在多雨的汉江边上长大,所以不大在意。在窑里安安稳稳地读了三天的书。到了第四天早晨,他先是听见隔墙那面雷晓声他妈发疯一般地大声吆喝,接着又不知是谁家敲响了铜镲和铁盆,紧随其后,全村几乎所有的瓶瓶罐罐都敲响了,大人小孩都可着嗓门喊叫起来,人们一面虔心祈祷,一面恶毒咒骂,对老天爷软硬兼施,让雨赶快停下来。总之,整个锅山镇人都在拼命地嘈杂,要让老天爷注意他们的请求。

  也许老天爷听懂了人们的意思,到了第二日上午,雨总算是停住了。天空虽仍是黑压压的,但人们管不了许多,纷纷走出家门,到田野或山包上,观看这场史无前例的大暴雨,将锅山镇的沟沟峁峁改变成了什么样子。

  费飞在西安市没遇见过这样的大雨。即使汉江边上,雨水那么充沛,也没遇到过这么持久的大雨。费飞走出窑洞,与众人们一起到北面的山崖上。看已往那干涸的沟壑里奔腾汹涌着的排山倒海似的山洪。这情形让他很感慨。

  突然,他在人群里看见了她。

  她失神地望着河水,气色比以往更加苍白,样子也更加的让人怜惜。他有意识地靠近她,朝她点头,小声问她一句:“你也出来看?”

  她回过头,见是他,细眯着眼,朝他妩媚地一笑。她明显的是要躲避他,加快脚步,转眼便消失在人群里面。

  费飞走出人群,站立在土坡上,看了一时洪水,回头又东张西望了许久,很遗憾,再没能找到她的影子。

  这天晚饭过后,费飞往回走的路上噼噼啪啪雨点又跌落下来。费飞大步飞奔赶回窑洞。进窑没待擦干头发上的雨水,却听见有人轻轻地叩门。费飞纳闷,心想这会是谁呢?

  开了门,自己先是一惊,道:“哦,是你!”

  是她,饭馆女人,妖精。她被突如其来的雨点打湿了。她抱着自己湿漉漉的双肩,战战兢兢地站在门外的雨地里,勉强地笑了下,说:“又下了。”

  “还不快进来!”

  “不了。”

  “那你……”

  “我来问你。”

  “什么事?”

  “今天在沟沿上,你要对我说什么话吗?可我那时候不能与你说话。”

  “……”费飞一怔。

  “你是晓得的。我……”

  “进来说。”

  “不。”

  费飞看见女人在雨里簌簌发抖,而且抖得很厉害。她说话的声音很低,但很坚决。他实在看不下去了。这时他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一把将女人从雨地拽进窑门。是的,费飞在关键的时候是有一股子有悖自己性格的邪乎劲儿。

  女人站在屋里,拘谨地看着他。他从窑后面抱过来一抱玉米秆,一瞬间升起一堆火来。

  费飞拿了只小板凳,朝女人笑笑,招呼她说:“还不快过来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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