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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事,小姐?”

  冷不防一个重低音在后方响起,约露一旋身,见廊道那头,一条庞大的人影向她趋近,此人腰际所系又是警棍又是呼叫器的,显然是见飞的警卫人员。

  他来到约露眼前,胸前的识别证证明是“警卫组长”,约露抬头看他,登时傻眼——“他”——不只是警卫组长,还是个女人!

  这女人——但愿她的存在,不会损及男人的自尊心——生了副拳击选手的体型,一截脖子粗壮得像树干,削薄的头发下,是张不甚起眼的面孔,而这张不甚起眼的面孔,却有着令人忘不了的表情,那就是它根本没有表情。

  “我……我来找人。”约露立在她面前,像个小孩般的幼稚。

  女警卫组长目光犀利地看她。“你不是本公司的员工。”

  不像疑问,却有疑问的意味。约露还未回话,她俨然已知道答案。

  “我在杂志部门做翻译……临时性的。”她不自在地回答。

  老天!这女人让约露觉得自己鬼祟得像企图炸了纽约世贸中心的恐怖分子!“这是你的?”她拈出一张卡片问道。

  约露下意识地摸摸衣襟——胸前的临时识别证不见了。她小心接过那张卡片一看,果然是她的。

  “谢谢……可能是刚才上来掉了的。”约露嗫嚅道,看着女警卫组长那张盾牌似的脸,心直往下跌。铁定要被轰下楼了。

  没有人会当追逐一个只在相片上见过的男人是件紧要的事。

  即使这个男人害死了她姐姐。

  “你找什么人?”她却出人意料的这么问。

  约露松一口气,紧接着又是一愣,她根本不知道要找的人叫什么名字,是什么身分。“有两个人送样品上来给……成经理,日本客户等着看。”她把大厅听到的话,照本宣科说一遍。

  女警卫组长也不追究约露找他们做什么,却嘟哝一句:“你不把鞋穿上?”然后,她转身兀自推开文具礼品部的门。

  就在约露红着脸,跟随穿上鞋之际,警卫组长堵在门口,向办公室里的某人问话,“刚刚有人送样品上来给成经理?”

  “噢,新庄厂的业务员,好小子,来去搭老板的大房车,见飞干十年了,也没他风光。”里头人嚅嚅回道。

  “人呢?”

  “下去了,到地下室库房去了。”

  警卫组长回头看约露。“你听见了?”

  约露蹭在那儿,咬着下唇,满脸燠丧。

  她不相信她能再追到地下库房去,她不可能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大楼里头上下闯,这位雄赳赳的女组长也不肯放的。又像小时候在斜坡上追皮球,愈追,那球就愈远。她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有多挫败,这壮硕得像座山的女人,看她半晌,还是面无表情,但她回过身,挤进门里在电话上按了几个键。

  “老罗,”她对话筒喊。“新庄厂的业务员在不在库房?”

  她听了片刻。“好,谢谢。”

  她放下话筒,回头对约露说:“抱歉,小姐,人走了。”

  约露怏然返家。

  位于木栅的三房公寓,对一户只剩两口人的人家来说,是宽敞有余了。当年,把风城老家近二十年的独门院落实了,移居到台北来,家里的经济状况并不宽裕,约露主张买两房公寓,母亲却坚持得备有三房才行。

  “以霏住哪儿?”她这么问。

  于是以霏有了自己的房间。她的衣裙手帕,书籍画册,和那把六 孔梆笛,全一如她生前的摆设,井然地各置其位。她床边依旧悬着一副古色古香的莲紫色双联结,那是她念高二那年,母亲为她打的中国给,她佩在腰际做腰饰,去参加生平第一场舞会,不知迷煞多少人。她们把她的黑色谱架立在窗前,琴谱翻到第十四页——她生前练的最后一首笛曲。这幢公寓不同于老家,很寂静,没有音乐,没有笑声,如果约露不在,甚至灯也不开。“妈,我回来了。”她进了幽暗的客厅。

  屋里荡然的回音,客厅不见人,母亲房间也不见人,约露的头皮开始发麻,手脚打起抖来。噩梦,噩梦,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回家十秒钟内找不到人,那种歇斯底里的惊慌就会冒上来,疯狗浪似的。

  她眼瞄着浴室,人往以霏的房里冲。“妈!”

  她在那儿。

  佝偻着身子,小心翼翼把一只圆盒子棒在桌上。

  “你回来啦,”她母亲抬头轻声说,露出个小小的笑容。

  “今天以霏生日,我给她买了盒蛋糕。”

  在窗口的暮光下,月凌的脸庞显得出奇的年轻秀丽——弯眉毛,大眼睛,桃尖似的下巴领儿,和以霏简直同一个模子打造的,只是她的身子骨太过单薄,一套米白家居服穿在身上,空荡荡地像只袋子。

  约露没来由地一阵心酸。

  她放下皮包,走向前去。“今天是以霏生日,我都忘了。”

  她喃喃道。

  这可真像小说情节,不偏不倚在姐姐冥诞这天,碰上害死她的人。但是小说情节不会在见飞七楼嘎然而止,如果由她来安排,她会让自己在大厅截下那个人,啐他满头口水,再把他推入那部电梯,让电梯一路坠下十八层地狱。

  月凌把蛋糕盒子打开来给约露看。她收回思绪,凑近去端详。“是在巷口买的吗?”才只一瞥,便嚷了起来。“罗斯福路?你到罗斯福路去买蛋糕?”

  她母亲接着双手,解说道:“巷口那家没有布丁夹层的,以霏喜欢布丁夹层的。”“妈,”做女儿的一脸不以为然。“你为什么不提醒我,让我从外面买回来呢?外头又是风又是雨,一个大意,身体又闹出毛病,很麻烦的。”

  “看着今天精神还不错,老在家坐着也挺闷的,这才出门,不碍事的。”约露叹口气,瞄瞄璧钟。“不早了,我换个衣服就去弄晚饭,吃过饭,我们再……”她喉里一阵哽塞。“替以霏庆生。”

  于是,约露淘米炊饭,清炒一把绿椰菜,母女俩就一锅鸡汤,简单吃了晚饭。饭后,约露装作性致勃勃问道:“我们在哪儿切蛋糕呀?”

  她们决定还是到以霏的房间去。她们帮她插上三支腊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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