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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霏,”不是事态严重,她是绝少对姐姐直呼其名的。

  “你是不是病了?”

  以霏摇头,勉强一笑,握住她的手,劲道好软柔。“你不是七点钟在车站集合吗?”她抬手要看表,腕上空荡荡的,她惨叫一声:“完蛋!我昨天又把表摔坏了!”以霏摇摇头,返身回房,拿了自己那只系有绣花表带,十分雅致的手表出来,仔细为妹妹佩上。

  “以后这只表就给你了。”以霏柔声道。

  “真的?真的?哦,棒耶!”小丫头乐不可支。姐姐这只表,她觊觎有好一阵子了。不知道为什么,妹妹穿戴用的,就是特别有灵气。

  姐姐喜欢的东西,十有八九,她都要来得更中意,不旋踵也都要落入她手里。

  “路上小心。”以霏叮咛着,拉着妹妹的手,迟迟不放,脸上竟有种如是依依不舍的表情。妹妹唎嘴一笑,露出小巧整齐的牙齿,响亮回道:“没问题。”闯祸精凡事总说没问题。以霏却彷佛放不下心。“你可要乖乖的,要听爸爸妈妈的话,要照顾爸爸妈妈呀。”女孩愣了愣。姐姐的神情好奇怪,嗓子带着哽咽,好像就要哭了似的。她不过就和同学去爬个山,而且今天要听的也该是领队的话,不是爸妈的话,爸妈到香港旅游去了,不是吗?她变得不安了,踌躇喊了声:“姐……”

  以霏蓦然把妹妹拥入怀里,下巴抵在她肩上,纤秀的身子直颤着,像在呜咽。很快她把妹妹推开,挤出笑容。

  “好出门了,你不是要洗刷迟到大王的耻辱?”

  见姐姐笑了,她才跟着笑逐颜开,拎起背包往大门冲。﹁晚上买好吃的东西回来给你!”话一拋,她身怀钜款,手戴绣花表,兴匆匆出门玩乐去了。

  直到暮色低垂,这才蓬头垢面的回来。

  屋里头异样地宁静。

  “姐,你说气不气人,有个男生一路笑我的猫头鹰背包像只大蝙蝠——”女孩踩步走到姐姐房间,用膝盖顶开微合的门扉,见房里没人,还觉得纳闷。浴室的门被风吹响了,听来有些荒凉,她回过头,门开了半扇,里头有影子。“姐……”她走过去,先是一般腥味,门缝下一半是白,一半是红,白的是瓷砖,红的 ……她用力贬巴眼睛。那是什么?呛鼻的气味——那是血!

  她一脚把门踢开,赫然眼前,都来不及发抖,整个人就结冰了,没法子喘气,没法子尖叫,没法子动弹,不能做一切反应,一辈子从不曾这样魂飞魄散过。

  浴室里背窗的角隅,她那总是甜孜孜、笑盈盈的姐姐,深垂着脸庞,一把黑发雾一般笼住半侧身子,穿一身雪白的睡衣,像朵荷花斜坐在一地红滟滟的血泊中。“姐……”她听见小动物似的惊嘶,那是她的声音吗?

  以霏一只手,白皙皙的,落在地面,腕上血肉模糊,暗红的血丝,蔓藤一样爬了一地。这是恶作剧,一定是!姐姐在开玩笑,在作弄她,吓唬她!

  “起来,以霏!”她尖着嗓子喊。“你别想吓倒我,我拆穿你了——起来、你起来呀!”她吼着,叫着,求着。

  以霏不言不语,不移不动,像座木雕,像尊石像,像……像个死人。

  她扑向前去,抓着姐姐的双肩,拚命摇撼她。已经来不及了,还是想把她叫醒。“姐,你怎么可以这样?”声嘶力竭地质问。“你到底怎么了?你醒来,你说话呀!”她跌跌撞撞奔出去打电话,再跌跌撞撞奔回来,抱住姐姐沈甸甸的身子,想暖和她,等救护车来救她。嗓子失了声,双唇依然翕动着,一遍遍追问——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以霏的唇泛成灰白了,一双眼睛也永远合上了,问不出的答案和理由。可是答案和理由就在那里——在姐姐死前一把烧了的灰烬里。

  一座焦黑的小金字塔:日记,信件和相片,堆在以霏脚边,俱已成灰。

  姐姐终究是去了,成了一抹美丽缈茫的霞光,不复再得,但那滩血泊,那堆灰烬,和灰烬里烧得只剩一半的相片,却从此停留在她的生命里,化成梦魔,混为一片,而含混中总有个画面特别清楚。

  相片上那张脸。

  一张年轻人的脸,黑发凌乱,双眉飞扬,还有一双即使在枯黄的相片上看来,都教人惊心动魄的炯炯目光。

  八年了,八年来她始终记得那张脸,始终梦着那张脸,也始终恨着那张脸。可是她怎么也想不到,那张血泊里的脸,灰烬里的脸,梦魇里的脸,在八年后的此时此刻,竟这样神灵活现地向她迎面而来!

  第一章

  午后的三月天,春雨织得像一张网。一部熠生辉的 Lexus车,在见飞大楼旷野般的广场霍然停下,车门一敞,他矫捷地下车。

  “快,我们上楼去。”他向前座司机客气地挥个手,马上催促起跟着下车的一个小伙子。小伙子把头上的运动帽一拉,一叠大大小小的纸板盒抱在怀里,跟着他奔上青石镶边的花岗岩大阶。

  他带了一身水气,像一阵风,又像一阵雨,袭入大门,室外的料峭寒意,都引了进来。他穿着劲黑的牛仔衣裤,足登黑色帆布鞋,跨过浏亮的大厅,足音虽沉,但昂首阔步,却又声势赫赫的。

  那头墨浓的黑发,闪着一颗颗水珠,一片凌乱——和相片上的形容,是一模一样的。约露伫立在廊道一头,胸口直打喘,茫然地张望。从没上过这个楼层,其实,见飞大楼她前后也才来过三回,除四楼的编辑部,其他部门,一概不曾涉足。这条廊,左侧是会议室和展示厅,右侧三间办公室,全是门禁森严。廊上空空落落,两头黑,别无一个人。

  有那么一会儿工夫,约露觉得她好像在梦游,在幻想里追逐幻想里的人物,自己愚弄了自己。但这不是幻想,那人也不是虚影,她鼻尖还有他带来的水气和寒意呢。他是上来了,那部私人电梯就停在这个楼层,就在这几扇紧闭的门扉当中,其中一扇,把他屏障在内,把她檔驾在外。

  约露徘徊着,不知是要逐一敲门找人,还是站在这儿守株待兔?突然间紧张,怕他来了又走了,怕把人给追丢了。

  也许她该先搜这座大楼里的日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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