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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六


  叶骞泽说:“何苦呢,向远,不就是钱的事情吗?人已经死了,别说三倍的抚恤金,就算是三十倍、三百倍,能让死去的人活过来吗?对于陈师傅的遗属来说,我们现在能给的也只有钱了。”

  向远抓起对面叶骞泽的手,“骞泽,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但说实话,钱不是这样给的。我承认在钱上我看得比你重,可也不至于在一个死人身上节省。问题在于陈有和的死是个意外,这个本来是显而易见的事实,如果给了他的家属三倍的抚恤金,他们不但不会感念公司的好,也不会知道那是你的仁厚,还会想当然地认为江源和你我心中有愧,才会特事特办地给一个已经离职的员工发放三倍的因公身亡抚恤金。钱还是小事,我们不能授人以柄,把一个不属于我们的错误揽上身。”

  “不属于我们的错误……你觉得我们没有错吗?”叶骞泽喃喃地说。

  “是!”向远斩钉截铁,松开抓住叶骞泽的手,换而置于他的肩头,“那就是个意外,不是你的错,也不是我的!还需要我说得更清楚吗?陈有和他跟班里的人有纠纷,主动要求辞职,离开公司以后,自己不小心发生车祸。这个事实你也是知道的。当然,陈师傅在江源干了这么多年,他死了,是个悲剧,我们很同情,但这件事与我们无关,我再说一遍,他的死跟我们毫无关系!”

  向远看着叶骞泽若有所思的神情,又放柔了声音,“你啊,你啊,心就是太软,对谁都宽容,唯独对自己苛刻,这样不是很累吗?骞泽,为了陈有和的事情,你已经闷闷不乐一个多星期,他现在也已经入土为安了,让这件事就这么过了好吗?我不想看到你不开心。陈有和那边,我们就按规定的抚恤金额度给他家里钱,把话说清楚,这是公司念在二十几年主雇一场,给他家的一点慰问金,不是义务和责任,是善举。至于你心里还念着旧情,我们完全可以通过其他方式帮他们家一把。”

  “好,既然你也这么想,我打算让陈师傅的儿子进江源做事……就给他陈师傅生前的待遇吧。”

  向远立刻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顿时变色,想也不想就说:“这怎么行?你要帮他儿子进入公司也就算了,还要给他固定?待遇?这不行,绝对不行。现有那帮固定工已经是江源的一块心病,我听你的,也听爸爸的,不改变他们的合同方式,就让这些人自然淘汰吧,退休一个就少一个,可是怎么还能继续沿用这种荒谬的用工方式?总之我不同意。”

  叶骞泽淡淡地说:“这不是帮助他家里最直接最实际的方式吗?陈师傅的爱人是个家庭妇女,两个孩子都没有固定工作,他的大儿子在建筑施工队干过,你也说江源将来要从生产向施工发展,缺的不就是这样的人?给他固定工的待遇,这也是他要求的,我答应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向远的脸色却寒了下来,“原来你都已经承诺了别人,不过是礼貌上知会我一声。叶骞泽,善良也要有个限度,否则就成了滥好人。陈有和的儿子凭什么”要求“你?他倒是算盘打得噼啪响,真当江源欠他了。你今天答应了他这个要求,明天就会有数不清的要求。这事没门儿!”

  很少有人能激怒向远,自己却面不改色,然而很可悲,叶骞泽就是其中的一个——也许是唯一的一个。他轻笑了一声,“向远,江源我任你做主,可是你别忘了,我并不是没有权力做出这个决定。”

  这话一出口,向远愣了一下,怒极反笑,“你跟我提这个?是啊,我怎么能忘了,你才是姓叶,整个江源都是你的,你爱怎么样不行?”

  叶骞泽在向远拂袖而去之前扣住她的手腕,低声道:“算了,我没有别的意思,我们别为了这件事吵架。”

  向远长长地吸了口气,“好,我们不吵架。我累了,先去睡觉。”

  第三十五章 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假如他们都坚守着自己的记忆,会不会到了最后才发觉,其实那是完全不一样的景象?

  向远连为这件事气恼的时间也没有,因为温泉度假山庄开张试业的日子迫在眉睫,她和滕云两个主要负责人日日忙得不可开交,满脑子除了山庄开张前的准备事宜,其他的什么也容不下。

  开张的前一晚,他们连夜做最后一次巡检。向远和滕云都是目标性强、做事力求尽善尽美的人,这个项目已经耗费了他们太多的资金和心血,如今箭在弦上,必须要让它按着设定的轨迹发射,正中红心,绝不能脱靶。

  等到他们确认每一个环节的人员、物资都已到位,再无问题,只等着次日的开门大吉,已是将近凌晨时分。向远并不急着赶回去,而是不疾不徐地沿着岭南园林式的山庄小道缓行,滕云在一旁陪同。

  “你也累了一天了,赶紧回去吧,明天的事情还多着呢。”向远笑着赶他。

  滕云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说:“这句话对你不是同样适用吗?怎么,跟叶少闹的别扭还没完?我认识的向远可不是为小儿女琐事计较的人。”

  向远笑道:“这么明显吗?我该说是我心事太浅,还是夸你观察入微?”

  “我只是感叹,就算一个人的心再大,也总要被小事所累。”

  “大事,小事?”向远自言自语,然后很突然地问了一句,“滕云,你相信江源会成为一个真正的大公司吗?像永凯、中建那样的大公司?”

  “信啊。”滕云慢条斯理地说,“我信你罢了。”

  向远苦笑,“我,我也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裳。江源姓叶,我姓向,这不是很明显的吗?可笑我还以为自己当真就生是叶家人,死是叶家鬼了。直到不久前,才听君一席话,惊醒梦中人啊。”

  滕云驻足,一如闲聊,“其实只要你想,姓叶姓向,不是一念之间吗?”

  向远一惊,扭头看他,滕云却闭着眼睛,专注地听夜风吹动小径两畔竹叶的沙沙声。

  是啊,都是一念之间。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向远心如野马,唯有自己紧紧揪住那根缰绳,紧紧揪住。

  此时,白天穿梭在山庄内的工作人员大多已就位安寝,只等待着明日的忙碌,偌大的庄园被空明的寂静覆盖,只有风声和树叶的密语,忽高忽低,似远还近……良久,向远才觉得自己的心在这寂静里安分了下来,看着滕云说:“这不是我的初衷。”

  滕云睁开眼,双手一摊,笑着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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