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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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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来笑起来。他拍拍警察的肩,说:“你别管了,我会安排。” 岑今不需要他“安排”,她根本没有床是给他睡的意识——他洗漱完了进屋的时候,她已经躺下了。 卫来关了灯,把棕榈席铺到地上,躺上去。 真好,躺平的感觉,的确比在海水里泡着来得舒服。 集装箱上开了小窗,横竖焊了两根铁条,从窗口可以看到那根晾绳,他的衣服在绳子上荡荡悠悠。 他忽然想起埃琳的话。 ——“你对将来没有计划吗?也该存点钱,娶个喜欢的姑娘,买大的房子,过安定的生活……” 安定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他不知道。 他觉得自己的命运就是条破船,永远都会在水里漂。这一生的人事纷扰是船上吹过的大风、刮来的大浪,过了就过了。他不想招惹谁,也不想载谁上船。 安定的生活是什么样的?是衣服不用穿了就扔,总会有人洗干净、晾晒了收藏,还是以后他都会惦记着回家,因为家里有人等他? 过了很久,他才沉沉睡去。 又梦见那条船,在海里漂。 上了甲板,他看到岑今坐在高脚凳上,面前支着画架。她没有穿晚礼服,而是穿着他的衬衫,赤着脚,回头看着他笑。 你又在这儿,你在画什么? 刹那间风云色变,有大浪从一侧咆哮着翻涌过来。船身骤然倾斜,岑今从凳子上摔翻到甲板上,一路滚向船舷。 他全身的血顷刻冲到大脑,冲了几步扑了上去,一把抓住她的手。 浪盖过来,冰凉的水瀑从他头顶砸下。他努力睁开眼睛,看到她的黑发被风抓得凌乱,身子在半空摇晃。 他说:“别怕,来,手抬高,过来钩住我脖子,像上次我们去屋顶乘凉那样……” 岑今没有抬手,只是看着他微笑。 他忽然发现,她抹了口红。 是不那么厚重的酒红色。 那支口红不是和行李一起炸毁在海里了吗? 卫来翻身坐起,坐起的刹那,后背冰凉,像是梦里的那场大浪真的来过。 他迅速去到床边,叫她:“岑今?” 她做噩梦了,同那次在飞机上一样,身子轻微地痉挛,手反射性地空抬、虚抓。卫来听到她一直喃喃:“车呢,我要上车。” 他攥紧她肩膀,用力推了一下。 几秒钟的等待之后,岑今慢慢睁开了眼睛。 卫来说:“你做噩梦了。” 她没说话,眼神茫然。 “又梦见卡隆了?” 还是没说话。 “是同一个梦吗?” 她终于缓过来,轻声说:“做个噩梦真累,比被人追杀了一路还要累。” 卫来笑,手臂穿过她腰后,把她抱起了圈进自己怀里,说:“给我讲一下你的梦。噩梦如果不讲出来,会永远停在梦里的。” 岑今还是没说话。 窗外有月亮,月光移照在那条晾绳上,衣服在月光里呆板地晃荡,像个讷言又笨拙的怪东西。 良久,她低声说了句:“你相不相信,虽然我援非的动机不那么单纯,但是我到了这里之后,看到他们生活那么辛苦,我还是真的想做点事情的?” 卫来低下头,下巴轻轻蹭到她嘴唇:“相信。” “我到卡隆的时候,当地的局势已经很紧张。当权的是胡卡人,卡西人有个流亡在外的解放阵线,双方打过几次仗了。联合国看不过去,出面调停,在邻国安排了一次双方的谈判。 “胡卡总统飞去谈判之后,国内一片混乱。激进分子叫嚣着说:‘总统不能当叛徒,我们不跟蟑螂缔结和平条约,决不跟他们分享权力。’ “那天,一大早广播里就有消息,说是谈判取得了重大进展,和平指日可待。总统即日就会回国,颁布具体方案。 “我们当时的办事处,在一所小学校里,里头有工作人员,也驻扎了一部分维和士兵保障我们的安全。晚上的时候,入睡前,我忽然听到轰的一声巨响,跑到窗口去看,看到很远的地方有大的火球,把那一片的天都给映红了。 “所有人都聚到学校的广场上,电话不通,电视没有接收信号,紧接着又停电——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维和士官让我们放心,猜测说可能是武器库爆炸了。” 她有点失神,停了好一会儿。 “到半夜的时候,确切的消息传来。胡卡总统回国的座机在快降落之时,被火箭弹击中,机上政府人员无一生还。 “我当时只是感觉震惊,但维和士官们马上变了脸色。当晚他们不睡觉,全员值勤。气氛很紧张,我听到他们念叨了很多次:‘要出事了。’” 她的身子瑟缩了一下。 “凌晨的时候,城里所有的电台广播几乎都在同一时间响了起来,满城回荡着胡卡人暴怒的声音,他们说:‘卡西人杀死了我们的总统!我们绝对不能再容忍了!’” 卫来低声问她:“是卡西人干的吗?” 她摇头:“不知道,直到今天都不知道。” 时至今日,都没人知道真凶是谁,双方还在互相指责:胡卡人说是卡西人借谈判为名行攻击之实,卡西人说是胡卡人中的激进分子故意刺杀总统以挑起矛盾。 然后,事情就发生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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