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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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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对你的看法,能不能不要每天都写?看法这玩意儿,一段时间内很固定,我不可能对你天天变看法。” “一句话都嫌少?” 卫来不吭声了,提这个要求有点得陇望蜀的感觉,怪害臊的——都多少年没害过臊了。 岑今问他:“那你现在对我什么看法?” “我想一下。” 他没想多久:“我觉得你挺没劲。但这个没劲吧,又不是大家都觉得的那个意思。” 卫来斟酌着怎么说最合适。 “我在拉普兰遇到过一个萨米族老头,他请我进帐篷烤火。聊天的时候,他说,人的一辈子,像根烧火的木柴。 “开始是树,要生长。长成了,就是砍下来的柴。 “做事、工作了,就是柴燃起了火,发光、发热,一身的劲。 “最后老了,就是烧完的柴,成了炭块,渐渐凉了。 “岑小姐,你像块正在凉的炭块一样。 “你跟沙特人讨价还价,跟我说话、签约,乃至去烧姜珉衣服的时候,你的情绪都是一样的。” 像最平的旋律,没有起伏,不知道这只是前奏呢,还是通贯全篇。 岑今说:“我这个人确实很无趣,不止一个人这么说了。” 她往下躺了躺,拉上帽子:“你路上觉得无聊的话,在保证我安全的情况下,尽可以出去找乐子,我不会向沙特人打报告的。” 说完合上眼睛。 最糟糕的旅行同伴,就是你一路开车,她一路睡觉。 真可惜,一张漂亮的脸,搭了这么个无趣的性子。 卫来尽量往好处想,以安慰自己:无趣只会让同伴觉得无聊,总比强行有趣把人逼疯来得好。 他只当是一个人开车夜游,兜风。 风撼动高处尖尖的黑色的树梢。 大河像夜色里弯曲的镜面,里头落着被冻瘦的星星。 终于驶进图尔库小城的时候,路边的草坪上蹲了个巨大的充气鸭子,像在孵蛋。 塔皮欧大概是油码头的“名人”,卫来问了个值夜班的工人,很快就找到他的单人宿舍兼值班室。 时间已过半夜,他房间还亮着灯,门半掩。 卫来推开门,塔皮欧诧异地抬头。他五十来岁,满脸乱蓬蓬的金色胡子,捧一本色情杂志,手边摊开的快餐纸盒里都是薯条,番茄酱挤得一摊一摊的,像不新鲜的血浆。 他用油腻腻的手接过卫来的“船票”,然后恍然大悟:“哦,沙特人的路子。” 钱是沙特人的脸,全世界都给面子。 塔皮欧搓着手,翻看边上破烂的登记本:“你们来得有点不巧……好几艘货轮都刚走……倒是还有一班船……从立陶宛出发,要去德国的,海上遇到风暴,迷了航,在图尔库停了好几天。马上就要开了,我应该能让你们上,但是……” 他忽然压低声音,凑到卫来耳边,带来好大一股夹着薯条啤酒的狐臭味。 卫来闭气。 “但是,你们上船之后,必须一直待在房间里,不管看到、听到什么,都不要管,不要问。到了斯德哥尔摩,下船就是。” 懂了,是黑船。 卫来皱眉:“还有别的船吗?” “有是有……得等,最早的一班,还要四个小时。” 卫来回头,看倚在门口的岑今。 她脸色疲倦,犯困,语气有点不耐烦:“既然现在有船,就走呗。” 细想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人生很多时候,罪恶近在咫尺,比如隔壁有人杀人,楼上有人放火——坐黑船这种,就是跟罪恶离得更近些,肩并肩吧。 卫来开车,塔皮欧坐副驾给他指路。巨大的油轮泊在近港,甚至连通着铁路线,车子像不起眼的玩具,在船只的阴影间穿行。 最后停在了一艘货轮边上。 这是艘冷藏船,和边上那些庞然大物相比,身量有些娇小。灯开得少且暗,只船头和船尾的锚泊灯发出较亮的白光。 塔皮欧先下车,拧亮手里的强力手电,向着船身驾驶室画了个大圆圈,然后手电一开一灭,重复三次。 过了会儿,甲板上传来脚步声,一个粗壮的男人从黑暗里走过来。他身后再远些的地方,有几条人影戒备似的走动。 车子就扔在这里,至于塔皮欧如何还给麋鹿,不是他操心的事了——卫来帮岑今拎了背包,她倒并不当甩手掌柜,顺势把食品袋接了过去。 反正不重。 夜晚的油码头,水面浓得像黑色的稠油,泛着粼粼的亮光。冷藏船吃水正常,船身上方涂着“EAGLE”,应该是船名。 远处的几个人似乎在调侃着什么,隐隐有让人不舒服的浪笑传来。 走近了,看清那人面目,壮年,寸头,黑夹克,衣袖撸到肘边,露出肌肉鼓鼓的手臂,上头层层叠叠,文身摞得乱七八糟。 塔皮欧凑上去,低声跟那人说了几句。那人的英语发音很生硬,口气也很硬,一连说了好几个“No”打头的句子,塔皮欧一直点头。 过了会儿,那人转身往甲板上走,塔皮欧赶紧招呼卫来他们:“跟上,跟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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