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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七


  一大早,丁碛就跟前方寻找漂移地窟的人联系上了,那头回复说,刚圈定地方,正准备扎经幡,后方的人这两天就可以拔营了。

  丁盘岭正和易云巧她们聊事情,不好进去打扰,按理说,回复丁长盛也是可以的,但丁碛总觉得,这些日子下来,丁长盛似乎察觉了什么,看他的目光都有些怪怪的——所以能避就避,尽量不沾惹。

  他一直等到易云巧和丁玉蝶他们都出了帐,才进去找丁盘岭。

  丁盘岭听完了,微微点头:“行,拔营的事,我让长盛安排。”

  让丁长盛安排?这种琐碎小事,不一贯都是自己的活么?丁碛正纳闷着,丁盘岭又招呼他:“坐了这一上午,腰都酸了,这边景色不错,你陪我出去走走吧。”

  丁碛受宠若惊,却也越发迷糊:水鬼都到齐了,还有丁玉蝶这个丁家的“嫡系”,陪散步这种事,怎么也轮不上他吧?

  他满腹狐疑地跟着丁盘岭往外走,走出营地,爬上就近最高的山坡。

  景色真好,高处是雪山雪盖,低一点是灰褐色山石,再低是青黄色沼泽,沼泽间脉脉细流,在清透的日光下银晃晃灼人的眼。

  丁盘岭伸手指划远近:“看看,这景色,真不错,我们平时在内陆,哪能看到这么开阔的场景啊。”

  丁盘岭怎么会有心思看风景呢,丁碛正不知道该怎么接茬,背上忽然一僵。

  丁盘岭在他背上写字。

  抬眼看丁盘岭时,丁盘岭依然目视前方,脸色很放松:“是吧?”

  丁碛很快按下心头疑窦,很自然地接口:“是啊。”

  他慢慢分辨着丁盘岭写下的字,那可不是一两句话,而是大段的安排、嘱咐。

  有时候,丁盘岭手上稍停,会插几句随意的话,关于天气、回程、这两天的伙食、身体的不适,丁碛嘴上跟着应和,心里愈发紧张。

  也不知过了多久,这艰难的“对答”才告终结,丁盘岭收回手,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飒飒她们上次下地窟,说是要过一段水路,很冷,待久了人有点受不了,你想想办法,这两天去采买一批干式的潜水服来,这种可以在里头加衣服,到时候保暖就不成问题了。还有,氧气筒还是得备,虽然水鬼能在水下长待,但毕竟是高原,体力消耗过大的话,有氧气筒能救命的,赶紧去吧。”

  丁碛嗯了一声,却没立刻挪步子。

  丁盘岭正觉得奇怪,丁碛清了清嗓子:“岭叔,你应该知道我的事了吧,就是因为我之前的一些失误,跟易飒有点不愉快。”

  “是她那个朋友陈禾几的事吗?”

  “是,之前我干爹借口漂移地窟的事还没搞清楚、正是用人的时候,把她给拖住了。但你也知道易飒的脾气,我觉得她不会算了的。”

  “所以呢?”

  “就是想让岭叔为我讲几句好话。”

  丁盘岭笑了笑。

  他前脚吩咐完丁碛事情,丁碛后脚就提要求,说不好听点,这真类似于要挟了。

  丁碛似乎猜到了他在想什么:“岭叔,我没别的意思,还是那句话,就想给自己找条活路。”

  “你觉得只要飒飒不追究,就万事大吉了?”

  “她不追究,我就没什么顾虑了。”

  “那对于那些人呢,你觉得抱歉吗?说真话。”

  丁碛笑起来,顿了顿说:“我没感觉。”

  “岭叔,我跟任何一个死在我手上的人都没仇,无非就是听命行事。你不能指望一个人既是个合格的、干脏事的傀儡,又饱含良知、时时揣一颗歉疚心,这跟当了……又要立牌坊有什么区别?”

  “事实上,易飒一直追着我,让我觉得很憋屈。”

  丁盘岭不动声色:“憋屈?”

  丁碛冷笑:“为什么要追着我啊?我就是个工具,人家让我干什么我就干,真要论罪,我也就是个从犯。要我杀人、要我感到抱歉、最后还要推我出去抵罪,是不是不公平啊?我不是想说我干爹的不是……”

  他压低声音:“他授意我不惜一切代价杀死易萧、让假姜骏消失,甚至暗示我易飒太麻烦的话,可以下手。他的罪比我小吗?”

  “因为他是三姓的人,他顾全大局帮大家做事,他手上没沾血,你们都对他的罪视而不见,那我呢,我难道不是在帮三姓做事?”

  “背后那些明里暗里唆使的人什么事都没有,只推我出来挡枪,我就是不服气。想让我服罪可以,有些人得出来一起领……岭叔,我觉得你是个可以讲理的人,才跟你说这些话,我就是希望……”

  他话里有话:“我这么辛苦办事,能有个回报。”

  丁盘岭沉默了会,说了句:“我知道了。”

  丁碛下了土坡,一路走回营地,大步流星,上了自己开来的那辆大切,车子一轰,猛打方向盘,向外疾驰。

  就近的人猝不及防,车子出去了才想起追着大叫:“哎,哎,你去哪啊?”

  然后瞬间被甩在了后头。

  丁碛脸色铁青,满腔愤恨,他其实从来不是个感情外露的人,今天也不知道怎么的,对着丁盘岭,忽然就没收住。

  也不知道是福是祸,但随便它了,说了就是说了,反正说的都是真心话。

  他也许有罪,让他死可以,但其他该死的人,别缩在后头。

  旷野浩大,视线里没别的车,他横冲直撞,近乎盲开,过了会一手扶住方向盘,另一只手掏出手机。

  那天易飒让他别祸害人,怪了,他祸害谁了?腿长在井袖自己身上,她舍不得走,也赖他?

  他翻出井袖的号码,正要拨号,心念一转,改拨了家里的。

  如果她真搬进去住了,电话自然有人接。

  果然,不多时,他就听到井袖的声音:“喂?”

  丁碛正想说话,忽然听到类似滚锅的咕噜咕噜声,心里一怔,顿了会才说:“是我,你在用厨房吗?”

  井袖一窘:“是,我看到很多厨具都没用过,积了灰,就洗了,然后熬上了汤,汤锅什么的,还是多用用的好。”

  “什么汤啊?”

  “番茄牛腩汤。”

  是吗,清冷带泥湿味的空气里,好像真的隐隐传来西红柿的味道,嘴巴里似乎有一股酸甜的劲儿冲上来,软了牙根。

  丁碛把车窗揿下些,让冷风吹透脑子,语气复又生硬:“我问你件事。”

  “你说。”

  “宗杭是你朋友吧?易飒也算吧,你的朋友,都觉得我不是个好东西,苦口婆心规劝,你怎么还没走呢?自己往火坑里跳?”

  井袖沉默了一下,轻声说了句:“丁碛,我觉得你人不坏。”

  不坏?

  丁碛哈哈大笑:“你是不是眼瞎了?我确实杀过人你知道吗?什么脏事混事都做过,这还叫不坏?”

  摊开了说,井袖反坦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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