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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


  §第二卷 长江·金汤谱 第一章

  井袖的日子,就这么黑白颠倒地过了下来。

  三餐都是送过来的,易萧把隔壁那间客房也包了,当女用洗手洗澡间,不过井袖每次过去都像做贼——先从猫眼里窥探一番,必要时,还得包头盖脸。

  辛苦归辛苦,心里踏实,觉得这钱拿得心安理得:太容易到手的,飞得也快,大风刮来的,迟早被大风刮走。

  她每天只三件大事:夜里看护宗杭,早上帮易萧整理床铺,闲暇时看新闻。

  看护宗杭其实还好,因为可以聊天,大家互为安慰,也互为依赖。

  断断续续的,井袖了解了宗杭出事的缘由:居然跟他上次莫名被打有关,里头牵涉到一个老头出国帮女儿报仇的故事,还牵涉到毒贩子。

  真是无妄之灾。

  井袖问他:“然后呢,你被蛋仔沉湖之后,再醒来,就在这浴缸里了?”

  宗杭避开她的目光,含糊地嗯了一声。

  沉湖之后的事情,大起大落,前半程是糖,他答应过别人“不会跟人说的,绝对不会”,后半程是刀,也许是因为牵涉到易萧,她交代得很明白,“你烂在心里,用不着知道原因”。

  但这含糊,居然给了井袖无限想象力,她托着腮说:“宗杭,易萧救了你,其实整件事,本质上是‘美人鱼救王子’啊……”

  然后压低声音:“就是她长得有点那个,你也够不上王子,不然你一睁眼,爱上了她,就是童话故事了。”

  宗杭气得不想理她,他别过脸,拿后背对着井袖。

  但挂了粘液的浴缸内壁上能隐约映出他的脸,井袖觉得,他开始是气呼呼的,但后来,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笑了。

  井袖被他笑得心里咯噔一声:听说长得好看的人,其实没那么在意爱人的长相,难道宗杭被救了之后,心理上对易萧生出无限好感,只讲心,不讲脸了?

  最好还是……别吧。

  毕竟那个易萧,让人很不舒服。

  井袖帮她整理床铺时,总能闻到怪味,一般来说,人在被窝里闷一晚上,总会有点味道的,像小孩是奶香,年轻人是聚敛,中年人是消散、浮松。

  越是上了年纪,新陈代谢越慢,如果不注重个人卫生,味道就会很难闻,也就是通称的“老人味”。

  易萧床铺上的怪味,比老人味还厉害,像湿泥里的烂木头,井袖每次掀开毯子,脑子里闪现出的,都是诸如腐坏、废弛、朽败之类的词儿。

  而且,枕头上总有脱发,没韧性,没拉劲,一绷就断,有时候,床单上还会抖落皮屑。

  让井袖泛嘀咕的,还不止这些。

  床头柜上有张纸板年历,简版十二个月的那种,头两天,井袖收拾床铺时,年历上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这几天,她注意到,易萧拿笔,在“7.17”这个日子上,圈了圈。

  而且,圈了不止一次,笔力一定很重,墨痕圈圈重叠,都深到了纸板内里。

  粗略一算,已经七月初了,距离七月十七日,还有不到半个月。

  这日子是什么意思呢?宗杭的大限吗?

  也不像啊,宗杭的身体是在好转的,如易萧说的那样,渐渐“皮肉坚实”,已经能在她的帮助下坐起身子了。

  她思前想后,还跟宗杭讨论过:公历七月十七,往前往后数,连个节庆都不挨,确实就是个平常日子。

  但那么多的墨痕道道,无声地提醒她:这个日子,一定会有事发生。

  撇去以上,闲暇时间,井袖基本上都用来看新闻:不是关心国家大事,也不是为了休闲,她就是想看看,自己失踪的事儿,在这儿,能不能溅起哪怕一丁点儿的水花。

  毕竟宗杭出事那会儿,真叫沸反盈天,报纸、杂志、新闻,都是头版头条,宗必胜还接受了电视采访,百万悬红,就是先从采访里爆出,爆到街头巷尾寻常人家,爆出的千尺浪,到现在都还没平。

  然而,日复一日,没看到有提她的。

  井袖挺落寞的,落寞之后笑一笑,接受了。

  人跟人,本来就是没法比的。

  谁会惦记她呢。

  丁碛吗?

  这忽然从脑子里闪过的念头让她咬牙切齿:呸!这王八犊子!

  七月十日。

  易飒一早就醒了。

  这些日子,她没离开过暹粒,憋了口气,要把那个叫井袖的按摩女找出来:她去过几次井袖的住处,眼睁睁看着门把手从光滑锃亮到开始落灰,也去了井袖最后登记的那个酒店,大堂经理很委屈地说:“真登记了,但她没去218,可能就是露个面,做个幌子,又从后门走了。”

  什么狗屁酒店,开三个后门,都不知道往哪打听。

  易飒放弃了,觉得自己可能就是活该倒霉,又怀疑是丁碛使了手段,让这个女人人间消失。

  不过没关系,没法从旁入手,就正面来吧。

  她翻了个身趴在床上,看床头柜上的手机,又看向墙上的挂历。

  “7.17”这个日子,她拿红笔涂了个三角。

  还有不到七天了,这电话也该打来了。

  没事,她有耐心,她等,还要等得不慌不忙,姿态优雅。

  易飒支起手臂托腮,还斜着眼看穿衣镜里自己的姿态是否真的“优雅”,正好整以暇,手机忽然响了。

  柜面本就有点微斜,手机又开了震动,一边响一边往下跑,易飒忙不迭去抓,重心一个不稳,头朝下栽下去,好在身手敏捷,一手支地,一手抓住手机,腿朝天晃着,像摇摇欲倒的倒立。

  她看来电显。

  姜孝广。

  来了。

  易飒翻回床上,抓住毯子罩过头顶,等了一两秒后,揿下接听,声音慵懒:“喂?”

  有毯子回音,更显这人惫懒,这调子萎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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