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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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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飒说:“诊所做四方生意,泰国佬也是客人,你不能不待见人家……对了,你的船屋大,给丁碛支张床吧,包他三餐,钱算我的。” 陈秃斜她:“为什么?” 易飒神色自若:“我家地方小,再说了,我这人保守,孤男寡女住一起,影响我名节。” 陈秃说:“你就直说你嫌弃他就行了,不用这么幽默。” 上了岸,摩托车还靠着竹竿立着,高脚楼下却空了,四处张望,也不见马老头的影子。 易飒把车钥匙扔给陈秃,示意力气活请男人代劳,自己甩手坐到废料堆上:“那姓马的,前两天还塞了我一张寻人启事,今天就挪地方了,看来是觉得在这儿没指望了。” 陈秃开锁:“在哪都没指望,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那闺女多半死了。一个年轻大姑娘,失踪这么久没消息,不死,还能出奇迹怎么的?” 易飒说:“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她叹气:“我吧,小时候还喜欢听听童话故事,相信奇迹的存在,现在不行了,人老了,现实了,心也硬了。” 陈秃啐了她一口:“在我面前说老,你骂谁呢?脸上连道褶都没有……你还歇上了是吗?走了!” 易飒懒洋洋起来。 废板料本来就堆得松,让她这一坐一起,哗啦往下散,露出底下一角蓝色。 易飒俯身去看。 陈秃推着摩托车走了几步,见她还没跟上来,有点不耐烦,正想再催她两句,易飒忽然朝废料堆上狠踹了几下,把堆料踹散。 然后朝他招手:“你来看。” 陈秃莫名其妙,支起摩托车脚撑,又返回来。 地上有只蓝色的塑料人字拖,半旧,左脚的。 易飒说:“我有印象,这是马老头穿的鞋,但只剩了一只脚的。” 要说是人走了扔鞋,不至于扔单只啊。 她几步跨过垮散的废料,弯腰在中空的脚架下四处看了一回。 看到杂乱的脚印,还有指甲抠进泥里的抓痕。 她沉吟了会,又钻出来。 陈秃问:“怎么说?” 易飒说:“估计是叫人绑走的。” 她皱眉:“怪了,跟一个老头过不去干什么?” 陈秃啧啧:“这不好说,可以卖去捕捞船上当奴工,上了船,签了卖身契,一辈子就再没机会踩地了,从早干到晚,不怕年纪大,死了就扔进海里……我们这同胞惨咯,女儿没找到,自己还丢了。” 他说得唏嘘,内心里并不同情:背井离乡,逃亡海外,在这种地方落脚,自己很惨,还见过很多更惨的事,心上的茧都结了七八层,早不知道心软是什么滋味了。 易飒抬起头,看大湖上错落的房舍:“知道是谁干的吗?” 陈秃无所谓:“谁都有可能,这地方,谁也不知道谁的底。” 你以为那个木讷的男人只是捕鱼的,其实床底下摞着枪码着粉;那个女人对着你害羞地笑,指不定身后门里就躺了个刚被她割了喉的死人…… 加倍小心,自求多福吧。 易飒眉头拧起:“下次你见到那几个社群的头头,要跟他们说说,在哪住都得有规矩,家门口不能胡来。” 傍晚时分,下起了大雨。 雨一来,天就黑了,湖上有风,雨声显得尤其大,视线里茫茫一片,隔着三五步就看不清人了。 陈秃住二楼,船屋的一楼是厨房、厕所、杂物房和鳄鱼笼。 丁碛的那张床就支在杂物房一角,非常简陋,严格说起来,不是床,是两张方桌拼在一起,上头铺了张旧草席。 丁碛盯着床看,有点无奈,又有点好笑。 门外有塑料雨衣的窸窣声响。 回头看,是易飒戴着竹笠帽、系扣着雨衣过来:“还有问题吗?没问题我就走了。” 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对了,你买的东西,自己留着吃吧,我前两天刚体检完,血糖太高了,医生说不能吃甜的,怕我得糖尿病。” 说完了,冲着丁碛一笑,笑得很甜,有几缕头发被雨水打湿,贴在瓷白脸上。 她有一张笑起来极其单纯无害的脸,换了别人,大概很容易被这脸迷惑。 但他不会,几天前,就是她引他入了雷场。 丁碛说:“易飒,我们之间,可能有点误会……” 易飒笑笑:“误会?” 雨大,怕湿了鞋,她打了赤脚,手里拎着装了板鞋的塑料袋,塑料袋淋了雨,水珠一道道滑到袋子底端,汇在一处,又一滴滴落下。 落在她脚边。 她的脚浸了水,尤其白,踝上两个字,是她外表上唯一冷硬的部分—— 去死。 丁碛压低声音:“我那两天确实盯过你,没别的意思,就是出于好奇,三江源变故,死了那么多人,你是出事的人里唯一一个活下来的,大家把你当传奇。” 他听说过她待的那辆车子:车身血迹斑斑,车顶盖上凹出了个人形,而且那辆车子被发现的时候,车门大敞,花生米和花生壳滚得到处都是。 录音机在放童话故事,车里却没人。 当时,搜救的人都以为:这孩子没了,或者死了。 谁知道找到了,在距离车队大本营十几里外的一条小溪流边,人蜷缩着,冻得像个冰坨坨。 大家觉得她没救了,但没想到生了火,给她洗了热水澡,捂了被子之后,她又有气了。 就是高烧不止,烧了足有七天,据说她发烧的时候,一直喃喃说的胡话,每句都脱不了死字。 ——去死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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