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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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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飒的车声,被浓重的夜色和厚密的丛林吸附,已经远得听不见了。 他站了片刻,借着还亮着的车灯打出的光亮,很小心地、一瘸一拐地、顺着自己滑跌过来的痕迹往回走。 不远处,被摔撞得有点扭曲的摩托车半支楞着靠在树身上,车灯的光柱斜打,光柱里,无数扬尘飞舞,数不清的细小蚊虫在光亮间扑动翅膀。 而光柱的尽头,被一块四四方方的牌子截留。 牌子被铁钉钉在一根插进土里直立的木棍上,底色鲜红,字和画都惨白,顶上一行是高棉语,看不懂,不过没关系,中间的画和底下的英文表达的是一个意思。 画是骷髅头,颈部斜着交叉的大腿骨架。 英文是“Danger!Mines!”。 两个单词,两个感叹号,不可谓不慎重。 小心地雷。 这是雷场。 在吴哥景区,向导会反复提醒游客不要去丛林深处探险,还会摆出最新数据:2016年前8个月,就有一百多位外国游客意外身亡。 联合国预测,凭着目前的技术,想肃清柬埔寨地下的埋雷,需要六七百年。 所以在这里,地雷不是战争传说,也并不遥不可及。 丁碛唾了口带血的唾沫,向着丛林深处笑了笑。 临行前,干爹丁长盛交代他说,见面之后,尽量放低姿态,易飒这个人很危险,脾性尤其古怪,心情好时是菩萨,心情不好就是夜叉。 他以为丁长盛只是说说,没想到她是真狠。 送他这么大见面礼。 第二天没太阳,阴雨天。 不过在这种地方,阴雨天可以称得上好天气,毕竟会凉快那么一点点,宗杭从床上爬起来,先照镜子,觉得伤势在好转,脸又端正了一些。 心情一好,刷牙都不安分,嫌洗手间施展不开,摇头晃脑刷进了客房,又刷上了露台。 正要对着满目阴云直抒胸臆,耳边忽然传来井袖压得低低的声音:“你小声点。” 他的牙刷是电动的,嗡嗡声如群蜂密噪,有时的确扰民。 宗杭赶紧揿了停止,然后带着满嘴牙膏沫子转过头。 井袖正倚在栏杆上,和前一晚的状态判若两人:人像在蜜罐子里浸过,神态恍惚里带点痴,眼角有止不住的笑意,笑意里都是知足。 宗杭看露台的玻璃门,是关上的。 难怪让他小声点,宗杭不笨:“他回来了?” 井袖嗯了一声,目光有点飘:“你说,他怎么会回来呢?” 这个问题,从半夜那人在她身侧躺下开始,就一直在她脑子里绕。 宗杭说:“你等会啊。” 他奔去洗手间漱口,牙膏沫子在嘴里待久了,味道怪膈应的。 再回到露台,井袖已经正常了,不过还是有点想入非非:“你说,会是为了我回来的吗?” 其实她看到丁碛脸上的擦伤了,但心底还是存了三分希冀。 如果是她那些姐妹,大概会附和加肯定,然后力举种种蛛丝马迹来佐证这就是爱情。 可惜宗杭不是,他只觉得女人的脑补真是厉害,给她一瓢水,她都能脑补出整条湄公河来。 风尘里能出痴情女子,他是信的,但要说客人也这么真性情…… 他说:“人家可能临时有事,没走成吧。” 忠言逆耳,井袖哼了一声。 宗杭说:“我把你当朋友才说的,我发现你这人就是有点……” 他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感情丰富的话,就养点猫猫狗狗,或者找个靠谱的男人。我不是女人,都知道不应该把情感寄托在那种……” 他朝玻璃门内努了努嘴。 井袖说:“那不一定,凡事总有例外,事在人为。” 宗杭说:“那随便你,迟早有你苦头吃。” 井袖盯着他看。 宗杭被看得心里发毛:“干嘛?” 他说错了吗?没啊,字字珠玑,苦口婆心。 井袖说:“宗杭,你年纪轻轻的,正是百无禁忌的时候,怎么活得这么老成呢?一张口就像老头子给后辈传授生活经验——都是别人教你、你老实照做,又转过来拿这个模子套给别人吧?” 下午大雨滂沱,游泳池被无数雨道激沸,像开了锅。 这里的雨季就是这样,每天都要狂泻一阵子。 宗杭把自己扔在床上,摊成个“大”字。 他在想井袖的话。 其实井袖也只是那么一说,但他这年纪,神经末梢敏锐,一句话、一个场景,都能醍醐灌顶。 也是啊,他的那么多想法、认知、点评,是他自己的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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