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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〇


  曹严华翻白眼:“我那不是猝不及防吗,本来一路滚,摔下来就有点懵,一睁眼,狗脸就在我跟前,下头又黑,看不大清,眼瞅着就跟要扑过来似的,叫一下怎么了?”

  罗韧打着手电,走向角落处,在一尊半露出地面的狗石雕面前蹲下来。

  难怪曹严华会怕,这狗半斜着埋在角落的泥里,一副要扑上来的架势,或许是年代久了,狗头狗身上都顶着长的密密麻麻的苔藓地枝,乍一看,样子极其诡异,更别提苔藓间还总有虫子钻进钻出,冷不丁拱得狗身上某处一动,昏暗间,看起来真像是活的。

  曹严华他们都围拢过来,几道手电光把那狗打的周身泛着惨白。

  “小罗哥?”

  罗韧说:“挖出来,这个石雕像有点文章。”

  这里是墓葬的山,不可能凭空来个狗的雕像——要说是镇墓,丧葬文化里多的是神兽。

  他忽然想到什么:“你们先挖,我上去看一下。”

  他站起身,掀开雨篷一角,一个撑手踏步,敏捷而又迅速地跃上地面。

  挖起来不难,因着上一次修坟的关系,后来进山时,背包里带了柄折叠的小军铲,曹严华刚挖了几铲子,石雕就松动了,原来雕像下头是连着底座的,他和一万三两个人合力,把石雕像挪了个地方。

  刚搬定,罗韧就下来了,只这么会功夫,已经淋了个透,说:“有一个陶尚贤和陶卫氏的合葬墓,就在这不远,很可能那个‘陶卫氏’,就是水影里的卫姑娘。”

  不过,也没太多信息,墓碑上凿了大致的下葬时间,有“清宣统七年”字样。

  宣统七年,那是清朝末年,溥仪皇帝的年号,那时节,已是内忧外患,风雨飘摇。

  说话间,木代忽然咦了一声,蹲下去仔细看底座,又伸手使劲搓了搓:“这底座上有字!”

  是有字,刻凿的小字,刻痕很浅,被土埋住,罗韧抬头看了看雨篷,招呼曹严华和一万三帮忙,把狗雕像抬到边缘处,然后把雨篷的一端拉低,积聚的雨水自来水流般哗哗而下,很快把底座冲了个干净。

  然后把底座竖了个角度靠边立起,找了个地洞的合适位置插上手电——这样,光斜照过来的时候有阴影,更加方便把字看清。

  大家看的分明,当头两个字是“义犬”。

  曹严华吃了一惊,话都说不利索:“就……就那狗,它还义犬?”

  罗韧淡淡一笑:“看完了再说。”

  这是个书生写的碑记,不长,用字很俭省。

  文言夹白,翻译过来就是挚友陶尚贤和卫老夫子的女儿成了亲,夫妻二人相敬如宾,本待白头到老,谁知道飞来横祸,屋舍竟遭了大火,可怜夫妻二人都死于火场,更惨的是陶卫氏已有身孕,算是二尸三命。

  然后话锋一转,说起这条狗来。

  大书特书,赞不绝口,说是陶卫氏心善,婚前就收养了一条流落之狗,这狗颇通灵性,看家护主,忠心耿耿。

  陶卫氏嫁于陶家之后,狗本来是留在卫老夫子的私塾的,但是它跟去了陶宅,苦苦守在门口巴望,于是陶尚贤就作主,把这狗留在陶宅了。

  看到这,炎红砂愤愤:“这不引狼入室吗?”

  接下来,就是那场灾厄,火势太大,“四邻竟不能救”,陶家仆从四散,只有那条狗,连日都在废墟上徘徊不去,从火场里扒拉出陶卫氏的镯子,哀哀对着垂泪。

  一时间,整个镇子都被感动了,称赞说开天辟地以来,这样护主的狗都是少见的,于是这狗成了镇子上的“义犬”,有人专门给它修了狗舍,约束孩童不准打骂,每天都有不错的餐饭喂养,陶氏夫妇下葬的时候,镇上的人甚至集资,请石匠师父专门凿了石雕,摆放在墓边,取义犬守灵之义。

  曹严华气的头顶都要冒烟了:“阖着它后半辈子还过上了好日子?是它放的火杀的人哪!”

  一万三冷笑:“这不就跟第四根凶简一样吗?眼睛看到的,是会蒙蔽人的。整个镇子的人都被糊弄过去了,还糊弄了这么多年——姓陶的夫妻俩估计是死不瞑目。”

  碑文的末了说,或许是义犬感动了上天,这狗的年寿远远长过了家狗,大家甚至商量着,等它死了之后,葬在陶氏夫妇的边上。

  可谁也没想到,有一天,那只狗忽然不声不响的离开了,后来有山里的猎户说,在山里,万寿石附近,曾经看见过它,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这样一段离奇的故事,值得记述,所以后来,镇上的人还专门请了刻凿的师父,在石雕像的底座上补记了这段。

  罗韧留心了一下补记的时间,是在1920年左右,陶氏夫妇死后十余年。

  碑记读完,每个人都长吁一口气,不是如释重负,只觉得呼出了好多荒唐、可笑、匪夷所思,但又无可奈何。

  “义犬”,真是侮辱了这个“义”字。

  罗韧说:“陶家夫妇的坟在上头不远处,石雕像不比坟墓,本来就是浅置,底座不会很深,后来又有刻凿师父过来补工——估计几场大雨一下一冲,保不准来个雷劈,它自己翻下来,掉在这山缝里了。”

  也是运气,亏得曹严华这一跌,否则山缝隐蔽,不容易被发现,就算找到了陶家夫妻的墓,也不一定能得到太多线索。

  这个万寿石,一万三是有印象的。

  “那天在前台,我拿过通县的旅游介绍单子,里头列了不少‘精华’景点,万寿石在崤山支脉里,另一个方向,离这有段路,一二十里吧,和什么黄河景点,是可以连成旅游线的。”

  炎红砂想不通:“好好的在镇上有吃有喝还有人埋不好吗,怎么又离开了呢?”

  木代说:“它心里有鬼啊。谁知道死了之后会发生什么事?它的身体表面上看是狗,但其实里头是人的形体吧?万一入殓的人察觉,再一推一导,所有蹊跷的事情就可以联系起来了,到时候别说葬了,剁了砍了都不解恨吧。”

  一万三补充:“而且,狗活太久了也不好——名气越来越大,万一哪天引来什么研究的人,它的秘密也容易泄露。”

  罗韧点了点头,手指半屈,叩了叩碑文上“万寿石”那几个字。

  “这个地方应该去看看,认字犬离开垄镇,应该是自己为自己准备后事,它骨子里到底是人,死了也想有个稳妥的地方埋骨。”

  总算是有了点突破了。

  已经是傍晚,再去万寿石,一来一回加查探,估计够呛,所以先回通县。

  回去的路上,简直是欢欣鼓舞,罗韧打趣说,亏了红砂生日的加持,也亏了曹胖胖这转折性的一跌。

  回到酒店,天才刚刚擦黑,这算是几日来“歇工”较早的一天,罗韧问要不要一起吃饭,曹严华说:“自由活动呗,老凑一块,都看腻了。”

  他跟一万三商量好,去瞅瞅有什么好买给炎红砂当生日礼物的。

  这一来,炎红砂就很尴尬,剩下的只有木代和罗韧,她跟着像电灯泡,不跟着又孤零零一个人,怪没劲的。

  罗韧看出她的心思,笑着说:“你可以跟木代去逛逛街,我这两天开车挺累的,要休息下,养养元气。”

  炎红砂藏不住心里那点小九九,一下子就笑了。

  于是呼啦一下,一屋子的人各走各的,木代和炎红砂挽了手,和普通的闺蜜一一无二致,说悄悄话,叽叽咕咕,咯咯笑着出电梯,到大厅时木代一摸兜才想起来,手机忘带了。

  她让炎红砂等她,飞奔上去拿手机。

  刷卡进房,拿手机,出去时,听到罗韧问:“谁回来了?”

  木代说:“我啊,拿手机。”

  洗手间的门虚掩着,传来哗哗水声,透过门缝,隐约看到他站在洗手台边,木代推门进去,说:“你好好休息……”

  话没说完,有点噎在喉里,罗韧站在洗手台边,大概因着在山里淋了雨,赤了上身,伏下了拿水激脸,有杂乱水珠,顺着古铜色后背流下。

  他背上有几道新的刀伤,其它的还浅,最深的一道,从左肩斜下,豁了整个后背。

  木代盯着看,鼻子忽然发酸。

  罗韧直起身子,拿了毛巾擦脸,擦到一半时觉得不对劲,从镜子里看她的眼睛,失笑:“怎么,心疼了?”

  木代也不知怎么的,自己就点了下头。

  罗韧放下毛巾,回头看了她一回,说:“来,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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