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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山道上都是杂乱的脚印,应该是山鬼查探时留下的,这帮人做事并不潦草,他们仔细筛过的地方,估计不会有什么遗漏。

  江炼不甘心,继续往更深处走。

  后头的路碎石零落、腐枝败叶成堆,越发难走,但于他并不是问题,一来他身手不错,步履也轻捷,随时踏跃借力,比普通人的步速至少高出个一两倍;二来雨夜那几次进出,对路况大致了解,算得上轻车熟路——麻烦的是火把的焰头越来越弱:到底不是蘸油的火把,随意抽的锅底柴,燃烧的持久度有限,火头渐小渐暗,飘飘忽忽的一团萤红,跟鬼火似的,像是随时都能归于寂灭。

  照明跟不上,走再远的路也白搭,江炼正犹豫着要不要折返,也不知道是哪个方向,隐约传来怪异的嗥叫声。

  那声音呜咽里带尖厉,像没满月的狗扯细了嗓门狂吠,让人心里说不出的膈应和难受。

  江炼刹那间毛骨悚然。

  之前数次进山,大概是赶上风急雨大,野兽都不愿意出巢,还真从没遭遇过,穿林过岭时,也从不犯怵,反而是现在,无风无雨,万籁俱寂,半天上甚至挂一抹浅淡银牙,称得上静寂宁和,他却如置身风口,遍体生寒。

  江炼收了步,转身想走,目光瞥处,心念一动。

  前头十来步处、一棵几围粗的老杉树根部,布满横七竖八的白色道道,像是有人拿石膏粉胡乱涂上的。

  怪了,这颜色这么显眼,前几次他怎么没看到过?难道是新涂的?

  火头还能支撑,江炼一时好奇,凑上前去看。

  火光过处,他看得清楚:那些所谓的白色道道,其实全是利爪抓痕,只不过抓挠的力道太大,导致表层的树皮剥落,露出了里头颜色较浅的韧皮罢了。

  江炼拿手在那些抓痕处探了探,手感微湿,应该是新抓的,又退开了看树周,泥地上果然有不少爪印,并不大,看起来很像狗的脚印,而且,数量绝对不止一只。

  野狗吗?

  江炼的印象里,树之于狗,只是辅助撒尿的功能,这么多狗,拼命刨树是为什么呢?

  江炼抬头向高处看去。

  七八米高处,一根旁生的粗大树桠上,软塌塌耷拉着什么东西,江炼先还以为是老猴——有些猴子死了,就会这么晾海带似地挂在树桠上。

  不过他很快发现,那其实是个人。

  还是个女人。

  老嘎傍着火塘喝得醉眼朦胧,忽见江炼背了个血葫芦般的女人回来,惊得嘴巴半张,愣在当地。

  江炼瞪他:“发什么呆,救人啊。”

  哦,对,老嘎忙不迭起身,手忙脚乱抢进屋里,拽了张草席在堂地上铺开,又帮着江炼把那女人放上去,江炼顾不上多说,三两步上楼去取急救箱。

  下来时,看到老嘎正盯着那女人发呆。

  这老头,真是指望不上,江炼懒得说他,飞快地在急救箱里翻拣刀剪绷布,老嘎这才回过神来,冷不丁冒出一句:“这女人我认得。”

  “哈?”

  “我认得,”老嘎笃定得很,“今天在县上吃饭,就坐我隔壁桌。”

  江炼没好气:“是你熟人,你还干站着看?”

  老嘎如梦初醒,手脚终于麻利,搭着毛巾端了热水进来,那女人身上有抓伤,也有刀伤,抓伤遍布全身,一道一道,衣服都破得不成样子了,刀伤一时辨不全,只知道最显眼的一刀在腹部,再狠点也就差不多开膛了。

  江炼剪开她的衣服,先拧了毛巾帮她擦拭,许是动作大了牵动伤口,那女人痛极之下,突然睁了眼。

  起初眼神茫然,瞬间转成了极度惊恐,嘶哑着嗓子吼:“别杀我,不要杀我,我路过的,我就是路过的……”

  她已经伤成这样了,再乱挣还得了?江炼迅速扶住她肩膀,手上用力,稳住她的身子,语气很温和:“不用怕,你现在很安全。”

  那女人瑟缩着看他,也许是觉得这人眉目和善、确无伤人之意,抖得没那么厉害了,再然后目光渐渐涣散,又昏死过去。

  江炼这才能腾出手来,帮她逐一清理包扎,其实有些伤口需要缝针,但这活太精细,他做不来。

  老嘎在边上帮着打下手,絮絮发表意见。

  “马彪子,这绝对是撞上了马彪子。”

  江炼手上不停:“那是什么?”

  “就是豺狗啊,又叫苗狼,老虎都怕它,老话说得好,山里有马彪子在,老虎都不敢称王。”

  苗狼……

  想起来了,干爷提起过这凶畜,说是体型不大,跟狗差不多,黄毛,长了个马脸,叫起来幽幽咽咽像鬼哭,特别瘆人。

  单只苗狼其实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它们群体活动、协同作战,行动极敏捷、爪牙锋利且堪称多智,五六只马彪子就敢围攻老虎,而且讲究战术:通常都是几只围咬,其中一只觑空跳上虎背,把老虎的眼睛抓瞎,然后咬老虎屁股、从肛门里往外扥肠子、吃内脏,几分钟的功夫,就能吃得只剩下骨皮。

  想想多荒诞,虎啸山林,那么威风的百兽之王,遇到马彪子,会吓得瑟瑟发抖。

  这祖宗不止敢惹老虎,也常剿杀野猪,搞死牛、马、家狗更是不在话下,袭击人的事倒是没听说过,不过也说不好,毕竟是肉食性的凶兽——旧时代,湘西山里捕到虎都不算难,但再有经验的猎手都没捕到过马彪子,说是“行动太快”、“诡诈近妖”。

  怪不得她会在树上,遇到成群的马彪子,不上树,那真是死路一条了。

  老嘎感叹:“厉害,能从马彪子牙口里逃掉,太厉害了,这女人是个人物。”

  江炼没吭声。

  她身上有刀伤,马彪子再厉害,也不可能挥刀伤人吧。

  她在短暂清醒的那几秒里拼命求饶,还苦苦分辩自己只是个“路过的”。

  会是什么人,连个路过的女人都不放过?这事跟刘盛被杀有关联吗?想得更大胆点:伤她的和杀刘盛的,会不会是……同一个人?

  有手机铃声响起,还伴了震动,老噶四下看了看,目光停在江炼的屁股后兜上:“炼小爷,你有电话。”

  江炼推说要出去接电话,把善后的杂事交给老嘎处理。

  其实不是电话,是设好的闹铃,提醒他该和干爷通个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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