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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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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西土话里,把过路豪强叫过江龙,本土势力叫坐地虎,过江龙再强硬,坐地虎都未必买账,两方一照面,十有八九是龙争虎斗——能交长久朋友,过江龙的态度作派是个关键,须知强锋三年钝,流水一万年呢。 江炼的心略安了些,想想还是可气:“那女人可真凶。” 老嘎把盛满了饭的碗递给他:“孟千姿?” 原来她叫孟千姿,江炼接过碗,狠刨了几口,又从锅子里夹了几口菜,嚼得分外用力。 老嘎说:“她手底下管着人呢,不凶点能行?整天笑嘻嘻的,能办好事?” 原来是个小头头,怪不得前呼后拥颐指气使的,江炼觉得午陵山头的男人可真不争气:“午陵这么大的山头,怎么让一个女人管?” 老嘎往碗里舀汤:“午陵的山鬼是柳冠国管,就是刚刚在下头忙来忙去的那个男的。” 慢着,江炼停了筷子:“孟千姿的资辈还在柳冠国上头?” 他舔了下嘴唇,自己不至于这么点背吧,一惹就惹了个大的:“该不是湘西的山鬼都归她管吧?” 老嘎仰头看天,筷头朝上戳了戳:“不止。” “湖南?” 老嘎的筷头又往上戳了点,那意思是,还要大。 “两湖?” 筷头继续往上戳。 “不是全国吧?” 老嘎那仰着的下巴终于落下来了,呲溜啜了一大口酒:“哎,对喽!人家坐的是山尖尖上、顶高顶高那把交椅,所以我同你说,莫跟她对着干。” 江炼把空筷头伸进嘴里,脑子里像跑马,踢踏踢踏、砂石乱滚、尘土飞扬,他这是什么运气啊,一惹惹了个国字头的。 老嘎兀自说个不停:“她让你做什么,你就做嘛,做了就米得事了,再说了,事情也不是跟你全没关系……” 他咂了一大口酒,又夹了一大筷子牛羊肚送进嘴里,嚼得吧唧吧唧:“我也听说了,你要是没分辩清楚,山鬼是不是就认定是你们下的手了?那杀人的没安好心,故意把祸水往你身上引,好让你们斗——叫人这么摆弄,你气不气?” 江炼斜乜了他一眼:“你是不是拿了山鬼的好处,过来做说客的?” 老噶含糊其辞:“差不多吧。” 不对,当说客这说法太委婉了:“是监视我吧?” 老噶还是那话:“差不多差不多,你就说,你气不气?” 这招矛头旁引、借刀杀人的确是挺狠的,江炼伸手去抓酒坛子,眼睛里锋芒闪过,语气却还慵懒:“气,那还有不气的么。” “哎,对喽,”老嘎一喝多了酒,人就有点飘,一改往日的沉默寡言,握着酒坛子的手向上一扬,酒水都洒了出来,“气了,就逮(dai,去声)!” 江炼失笑。 “逮”算得上这儿的万能动词了,吃饭叫“逮饭”,喝酒叫“逮酒”,挣钱叫“逮钱”,照相都叫“给我逮一张”。 江炼初听时还有点不习惯,听多了就觉得这字眼特亲切,透着一股子狠劲和蛮气,说着特别爽。 他端起酒坛子:“行,那就逮。” 说完了,本想大口开灌的,酒坛子送到了嘴边又停下,前后看了看,问老嘎:“出事的时候,你在哪?” 老嘎打了个酒嗝,脸膛赤红,伸手前指:“那呢。” “一直看着这头?” “看着呢。” “孟千姿她们进屋之后,没人从门口出来?” “莫得。” 那就是从屋后门开溜的了,江炼从锅子底下拽出一根燃得正旺的柴棍,又摸了把凿刀在手,起身就往屋后走。 老嘎喊他:“哎,饭没吃完呢,你去哪啊?” “吃饱了,后山遛遛。” “不用去看了,山鬼去找过了……” 话没说完,江炼已经走得不见人了。 §第二卷 失铃 第七章 气不气?是气,要不是做局的人太绝,既杀了人又拿走了链子,他何至于落到现在这个境地。 江炼觉得自己凭空栽进一个大烂摊子:蜃珠毁了、牵扯进命案、同伴被扣作了人质,自己也受制于人,不得不帮人找链子…… 他抬起右手,手心手背翻覆着看了两遍,如老人家骂不肖子孙:“你说你贱不贱?” 扯什么不好,非扯来孟千姿的链子,一误扯成千古恨,得罪了一个有大来头兼具小心眼的女人。 别看后山挨着叭夯寨近,寨子里的人几乎从不上山,因为叭夯寨本就是硬生生在山窝里铲了块地设寨,等于是把家安在了虎狼的牙口边,后山通向没有人迹的深山——旧社会,冬季连日大雪、找不到食的时候,饿极了的虎狼常会借由这道欺近寨子扑人,逼得寨民不得不在村落周围设陷阱、定时扛着锄头柴刀在周边巡逻。 解放初,接连赶上战乱匪乱,那些个畜生也出来凑热闹,各乡县虎狼伤人的事儿特别多,事情上报之后,刚巧解放军四十七军正负责湘西剿匪,都是快马快枪装备精良,于是同时剿虎灭狼,连六零式迫击炮都用上了,这可比梅山虎匠要高效多了,一通杀剿下来,说是差不多绝迹了。 但湘西毕竟山多林密,难说那些个漏网的会不会躲在里头繁衍生息,所以当地人赶集行路,只走人多的大小山道,很少有人会兴起去开辟什么新路径。 江炼初进寨时,老嘎就向他反复强调过山林的凶诡,这也是为什么他雨夜进山时都随身携带狼喷——山林是虎兽栖息地,他一个外来客,在那唱念做打已经属于借道惊扰,如果还拿刀枪这种凶器去对付人家,未免太霸道了点。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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