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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〇


  端木翠举起那个纸包冷笑:“这里头包了邵须弥三滴血,困住了他一条命,也就相当于取下他后半生的官路。来日你大行之时,李何氏只要再取你三滴血,你后半生的路,也会被纳入其中。让我想想……”她眉头轻皱,好像真的在想猜不透的难题,“听说你自小孤苦,颠沛流离,而立之年始有营生,惨淡经营数十年,方有今日茶铺。前年成亲,去岁喜获麟儿。你的后半生,称不上大富大贵,但也必然平和喜乐,吃穿不愁。”

  “所以你的后半生,实在是不差的。”

  “你的后半生,加上邵须弥的后半生……”她略顿了顿,看向李何氏怀中襁褓,目光落在煦儿雪白粉嫩的小脸上。

  “可保此子一世无忧,是吧?”

  李老实半晌无语,蓦地一个抬头,凄厉的目光直直锥向李何氏的脸:“我同你说了让你……”

  “不关她的事。”端木翠冷冷打断李老实,“她很听你的话,不管怎么问她,都没吐露半个字。尤其……”

  她指着自己面颊上的抓痕:“尤其……她还抓破了我的脸!”

  “端木……”眼见问案有向私人恩怨转化的趋势,展昭适时开口。

  端木翠不高兴了:“说说也不行?”展昭苦笑。

  “你若不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买路钱这回事的,”端木翠拈起那个纸包,“就别怪我剪碎了它。”

  李老实的身子哆嗦了一下。

  “这种事情还用得着考虑吗?”端木翠冷笑,“我剪碎了这个纸包,就不存在买路钱的交易了。邵须弥死,你亡,一命抵一命。只可惜留下这孤儿寡母,真不知今后如何残喘过活……”

  “姑娘,姑娘开恩!”李老实忽然重重跪倒在地,隔着牢栏叩头不止,“我说,我说便是。只是这纸包,姑娘千万不能剪,否则煦儿这辈子……就毁了啊……”

  李老实终于和盘托出。

  原来李老实祖上是游方卦士,非但供养路魅,也熟知路魅买路换路之说,还留下了路魅抓周的签具。只是到了李老实父辈那一代,转而为工为商,所谓卜卦玄门之术,俱作了浮云。

  诚如端木翠所言,李老实自小孤苦,颠沛流离,年近而立方安身立命,苦苦打拼数十载,方有目下生计,虽不豪富,心下足慰。不久前正值煦儿抓周,煦儿于百样什物之中,抓取笔砚,夫妻俩更是喜上眉梢。

  也合该有此一劫,煦儿抓周之后,李老实忽然想到祖上留下的路魅抓周签具,虽说并不尽信,还是兴致勃勃地取出,避开旁人一试。

  谁知一连试了三次,抓取的都是“绝路”签!

  言至此,李老实哽咽不止。展昭和端木翠对视一眼,俱是心下恻然。李何氏背过身去,泣不成声。

  “小人……不管受什么苦,都是不打紧的。”李老实用衣袖揩去眼泪,“只是,小儿……实在不忍小儿受苦,尤其还是绝路……小人只想为他铺就一条好走些的路,这才……这才翻出祖上留下的卷册,寻了这个……法子……”

  “那卷册签具,现在何处?还有什么人知道这件事?”

  “都在家中,放在斗橱下第二个抽屉里,姑娘可以取走。除了小人,再没有别人知道此事了。小人给煦儿抓周之时,连娘子都未曾在侧。”

  “对了,”展昭忽然想起一事,“你为什么选中邵须弥下手?你怎么知道邵须弥的后半生就一定是好的?”

  “邵须弥是小人的表兄……”李老实声音越说越低,“也算是李家旁系,当年出生之时,也都抓过路魅周。只是他已算是外系,所以未能得到家传的卷册……”

  “邵须弥盛年横死,如此命数,也算是好命?”展昭冷笑。

  李老实没敢吭声,倒是端木翠接了一句:“他这一死,相当于命和路都被人剪了去……但是他若不死,后半生的路,委实是不差的。”

  展昭没吭声了,良久才道:“那么这件事,就这样了?”

  “什么就这样了?”端木翠听不懂。

  李老实和李何氏,却惊惶起来,心中的不安渐如滚水沸开。

  “为着一己之私,戕害他人性命,致使邵须弥横死……难道要听任他得偿所愿?”

  “这么说……”端木翠迟疑了一下,“你是想让我,剪了这个纸包?”

  “展大人,展大人,使不得啊,展大人。”李老实叩头如捣蒜,“那邵须弥已经死了,小的也给他赔命了,一命偿一命,也不欠他什么了。但是煦儿,煦儿是无辜的啊。展大人,你侠义心肠,你忍心看到煦儿这辈子走上绝路吗?展大人,展大人,求你千万开恩啊!娘子,还不快求展大人?”

  一直呆怔着的李何氏这才回过神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膝行着步步挨到展昭腿边:“展大人,展大人可怜我们孤儿寡母,对这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是我们煦儿的大恩人了,煦儿给展大人磕头了……”说话间,她按住煦儿的小脑袋就往地上磕。展昭大怒,伸手攥住她的手腕:“你干什么!”

  “展大人!”李何氏泪流满面,“求展大人开恩啊……”

  一时间,死牢之内净是哀哭叩头之声。展昭心中气急,但也无可奈何,只得重重叹了口气,转过身去,再不看这二人。

  “谢过展大人,谢过展大人!”李老实却是多少知道展昭的,见他这番情状,知道多半已有松动,含泪叩头不止。

  李何氏长吁一口气,瘫在当地,竟是提不起半分力气。

  端木翠看看展昭,又看看李何氏,忽然冷笑一声:“哪能这么便宜了你!”

  展昭未及反应过来,只觉手中一轻,巨阙已被端木翠抽了去,急回首时,只见白光一闪,剑锋朝着李何氏脖颈削去。

  “端木住手!”

  “娘子!”

  咕咚一声,李何氏直直往后便倒,双眼翻白,竟是昏死了过去。幸好未伤及煦儿——煦儿倒是不哭,一双黑亮的眼睛骨碌碌乱转,伸手在半空乱摆乱晃。

  低首看时,李何氏发顶秃了一块,露出光亮亮的头皮来,发髻连带底发,尽数被削了去。

  李老实吓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展昭无可奈何:“你何苦……公报私仇?”

  端木翠哼一声,巨阙还鞘,掷回给展昭:“谁说我是公报私仇?我跟她只有私,哪来的公?”说着转身便走,展昭叹了口气,实在不想再见到李老实夫妇,便也跟了出去,只吩咐牢狱里的差役好生看着,待李何氏醒了,便送她出去。

  出得门来会合了端木翠,先去临街茶铺李老实家里取卷册签具。李老实家只剩了看门的老妈子,见官差上门,也不敢多问什么,端木翠径自进屋寻着了东西,去到灶房,通通塞进了灶膛之中。

  火焰炽起,鲜红火光直直映入展昭的清亮双眸。

  端木翠还嫌不够,俯下身子往灶膛里添了几把柴火。展昭微笑:“这样的买路邪术,就此便销声匿迹了?”

  “谁知道?”端木翠拍拍手上的灰尘,“谁知道这世上还会不会有第二第三个李老实,清掉一个是一个吧。”

  展昭轻轻叹了口气:“李老实在开封府临街开茶铺多年,为人憨厚老实。我和开封府的兄弟们,经常在他那里用膳。”

  “怎么,可怜他?”

  展昭摇头:“只觉得便宜了他,他为了替煦儿换路,原本就准备搭上自己的性命,算是自作自受,但是邵须弥何辜?如今这等收拾,只觉事事遂了他的愿,恶人得不到恶报,心中别别扭扭,总是不舒服。”

  端木翠宽慰他:“就算你不想放过他,又能拿他怎么样?真要剪了纸包,让煦儿走投无路?”

  展昭苦笑:“稚子何辜。”

  “不说这个了。”端木翠脑袋一歪,“展昭,饿了。”

  “饿了?”

  端木翠撇嘴:“不是说要带人家吃饭吗,事到临头,又不认账。”

  “哪有不认账?”展昭微笑,“想吃什么?”

  “去马行街吧。”端木翠兴奋,“展昭,李老实的案子算是结了吧?那今夜没事了?我们去马行街吃东西好不好?吃完东西,去看傀儡戏好不好?”

  展昭顿了顿,没有立即答她。

  “怎么了啊?”看出展昭脸色不对,端木翠有点奇怪,“展昭,你不是不想看吧?”

  “不是。”展昭迟疑了一下,伸手轻轻握住她的手,“端木,我有话同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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