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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一


  “上界排位道主而术辅,法术高的,未必是了不得的上仙。”语毕又提醒狸姬,“快些画,我急着用。”

  狸姬点头,果用心细细描画开。昔日做萧淑妃时,琴棋书画无不精绝,要画一个温孤苇余,自然是信手拈来。

  端木翠在旁细看,两人便有一搭无一搭闲说些话。狸姬这头,自知逃生无门,反自平静下来;端木翠既已擒住狸姬,也并不落井下石冷嘲热讽,因此上旁人眼中看来,倒像是闺中密友互话家常一般,哪里能猜出一为仙一为妖,前一刻还是生死仇敌?

  事实上,端木翠此番下界,目的实非追凶。

  当日金峦观生变,长老第一时间便寻到端木翠,问说瀛洲之外有九重水火天幕,为何还会生此惨变,端木翠便猜到妖人是利用《瀛洲图》出入。

  这一来长老甚为惶恐,直言当日将仙山图遗留人世实为一大过失,若听之任之,蓬莱、方丈、瀛洲都存有隐患;又虑及此妖在瀛洲自由出入,戕害女仙,妖力必然高强,普通上仙不是对手,这才要求端木翠立刻前往人间,务必自此妖手中寻到仙山图,带回抑或毁弃皆可。

  未想寻经宣平,戾气大盛,隐有当日晋阳天愁地惨之势,不觉心惊,入城查看时在城楼之下发现守城兵卫的尸体,借由尸身妖气,察觉狸姬亦在城中,这才将狸姬一举成擒。

  其时狸姬妖气已被戾气掩去,端木翠若不入城,未必能寻到狸姬,这也是阴差阳错,狸姬命数使然。

  俄顷图毕,端木翠将图幅举起细看,不觉道:“这便是温孤苇余?他生得倒是一副好模样。”

  狸姬闻言心中一动,忍不住看向端木翠,见她眉目细致姿容出尘,又想到温孤苇余,不知为什么,竟有些唏嘘起来,因想:那日听闻端木翠身死,温孤苇余大失常态,险些便将我扼死,那时便觉他应是对端木翠有意,没想到端木翠竟连他的模样也想不起,正应了一句古话来,什么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正胡思乱想间,就见端木翠伸手将剩下的宣纸拿过,在空中抖了几抖,又指了指温孤苇余的图幅道:“睁大眼睛给我看清楚了,现下就四面八方去寻他,寻到了立刻来回。”

  再仔细看时,那叠宣纸本只图幅见方大小,忽地翩翩而动四下散开,竟散作无数白色纸蝶,翼翅微扇,顿了一顿,或向窗,或由门,飞散而去。

  端木翠忽道:“慢着。”

  那些个纸蝶顿时定在半空,凭桌看去,甚是好看。

  端木翠笑道:“都机灵着点儿,若是被人发现了,便现了形装死……都去吧。”说着轻展衣袂,劲风过处,那些个纸蝶东南西北,尽数被卷开了去。

  目送纸蝶远走,端木翠方才回头看狸姬。

  狸姬惨然一笑,道:“轮到我了吧,你要怎生处置我?”

  再说展昭这头,狸姬无故失踪之后,那些个百姓便拥将上来,大侠长大侠短地扰攘不休。不多时公孙策赶到,只说自己是开封来的大夫,一问起城中疾疫,身边顿时拥了几十来号人,争相告备,诉苦者有之,寻方者有之,还有的当下便要拉着公孙策回家看病,蜂拥争诉,倒也在意料之中。

  展昭便向旁侧的老汉问起猫妖,那老汉垂泪道,宣平本就有疾疫之祸,未想闭城之后,夜间竟有猫妖作孽,接连戕害几十条人命。一时间人心惶惶,不及入夜便躲在家中不再出门,想不到那猫妖竟至破门害命,到后来各门各户即使不举灯火,也免不了亡丁丧口。

  要知压迫的底线就是反抗,这几日,众人终于耐不住,决定拼上一拼,混着铁链结了绳网,又以人为饵想擒住猫妖,没想到……

  说话间,那数十壮汉拖着绳网经过,看向展昭时,想到此人竟与猫妖缠斗而不落下风,目中止不住的敬羡之意。

  不多时公孙策过来,向展昭道:“展护卫,这城中疫况,比我们先前所想似要好些,只是那些未染疾疫之人不知避防之法,如此下去大为不妙。我拟从城中药铺中多寻些白芷、艾草——方才已同此街聚客楼的李掌柜说好,明日便就着聚客楼的场子,熬煮避疫的汤剂分发下去——你意下如何?”

  展昭点头:“但凭先生安排。另外,重疫病者如同他人杂处,恐疾症散布开来难以控制,如能另外划拨区域让重疫、轻疫及无恙者分开,是否更为妥当些?”

  公孙策喜道:“展护卫,无怪乎大人总赞你心细,我竟不曾想到。”计议初定,便同众人商议此法,这些百姓自县令弃城之后便群龙无首,惶惶然心无所依,早巴望着有人出来振臂一呼好应从跟随,眼见着公孙策是开封来的大夫,展昭又是能与猫妖相斗的人物,哪有不乐意的?当下便划分下任务来,谁谁谁去药铺筹药,谁谁谁去知会旁人,谁谁谁明日去聚客楼给公孙策打下手,谁谁谁又把院落空出安置病人。众人争相领命,竟是进行得分外顺利。

  饶是如此,还是费了一个多时辰方才指派完毕。那聚客楼的李掌柜便过来引领二人前往聚客楼安歇,方走了几步,展昭忽地心有所动,回过头道:“是谁?”

  公孙策一愣,转头一看,墙角暗影处挪出一个八九岁的女童来,一身灰布衣裳,头上梳了两个髻,甚是怯怯,不觉奇怪,因想:这又是谁?

  展昭亦是茫然,那女童走上前来,仰脸看展昭道:“大哥哥,刚才你救了我,我还……没有谢你。”

  展昭这才想起她是自己自猫妖手中救下的女童,低头笑道:“你不用谢我,这么晚了,快些回家去吧,你爹娘该着急了。”

  那女童听到爹娘二字,脸色蓦地一暗,那李掌柜的叹道:“这位公子,这丫头的娘前些日子得疫去了,爹又叫猫妖给害了,唉,家中只剩下瞎眼的奶奶,可怜得紧。”

  展昭心中恻然,心想,怪道她大半夜的跑到外头来看捉妖。忍不住低下身子,单膝支地,伸手帮那女童拂了拂头发,柔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童见展昭虽是药巾蒙面,但眉目间尽是温和可亲之意,一双黑眸亮如朗星,忍不住伸出手去在展昭眉上指划,咧嘴笑道:“我叫小翠。”

  展昭一愣,喃喃道:“你叫小翠?”小翠嗯呀一声,神情甚是可爱。

  展昭轻轻捉住小翠在自己眉上指划的手,问她:“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小翠小小的手被展昭的手包住,只觉又是温暖又是开心,伸出另一只手指了指街尾,道:“就在那边。”

  展昭向公孙策点了点头,便拉着小翠往街尾过去。

  一路上,小翠咿咿呀呀蹦蹦跳跳,说不出的欢欣喜悦。展昭低头看着小翠,唇边不觉带出笑意来。忽见小翠仰起头来,眼睛瞪得滚圆,指前方道:“大哥哥,蝴蝶!”

  展昭抬头看时,果见前方似有白蝶翩飞,心中奇怪,有心逗小翠开心,一个提气纵身翻将过去,伸手一捉,便将白蝶笼于手中。

  蝶一入手,便知不是,那边小翠已然拍掌叫道:“大哥哥好厉害!”展昭微笑摇头,伸手将掌中物事给小翠看,道:“你看错了,不是蝴蝶。”

  小翠咦了一声,低头看时,见只是一方小小的碎纸屑,不由失望摇头道:“原来不是。”

  说着鼓起腮帮子,呼的一声,将纸屑吹落地去。展昭笑笑,不以为意,拉起小翠继续往前走。

  待两人走开了几步,那落于地上的碎纸屑忽地动了一动,蓦地扇开双翅,翩翩然原地旋了一旋,这才愈飞愈高,越过檐角,消失在无边无际的暗夜之中。

  第二日的天气不算好,阴恻恻冷飕飕,日头掩在厚密的云后,洒下些许寡淡的日光来,半点暖意都无。街面上传来疏落人声时,伏桌而眠的端木翠方才醒转,乍看到周遭家什,一时间竟忘却身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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