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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香风袭面,环佩叮当,明知来的是端木翠,整个人却似魇住了般,动弹不得、出声不得。恍惚间看见一身碧色罗衣的端木翠在身侧款款落座,眉眼间似笼了层纱,怎么看也看不真切。

  “听妹妹的口气,跟这位公子竟是旧识?”梦蝶不动声色地为端木翠斟上一杯酒,“只可惜……”

  “可惜什么?”端木翠粲然一笑。

  “可惜天香楼不讲先来后到。”梦蝶眼底掠过几分自得,“他既是我带回来的,便是我的人……规矩使然,只能在这儿跟妹妹赔个不是了。”

  “这样啊。”端木翠笑笑,“姐姐说得也不尽然,人确是你带回来的,可是能不能留得住,现下还很难说。”

  梦蝶身形一滞,执壶的手便僵在半空之中。周遭诸人似也发现两人言语不对,俱都侧目而视。

  “听妹妹的口气,似乎要和我抢?”

  “不是似乎。”端木翠认真纠正梦蝶的语病,“是明摆着,明摆着要和你抢。”

  梦蝶不语,良久摇头轻笑:“罢了,你是新来的,这次便不和你计较……妹妹醉了,赶紧回房休息是正经。”

  没叫她“滚回房”,已经很是客气。

  “我今晚没什么胃口,东西吃得少,酒更是半滴未沾。”端木翠不领情,“倒是姐姐你,对我的说辞推三阻四,你是喝多了,还是害怕了?”

  梦蝶强按下心头怒气:“端木翠,我已给足你面子。”

  “姐姐这话就更不知从何说起了。”端木翠故作讶异,“我的面子是自己挣的,从来都不是别人给的。”

  梦蝶怒极,衣袂微颤,竟说不出话来。

  “人我是带走了,”端木翠扶起展昭,冲着梦蝶嫣然一笑,“姐姐不高兴的话,尽可以来抢,我就在楼上,随时候驾。”语毕,似乎是故意气梦蝶,她颇为亲密地凑近展昭耳畔,柔声道:“展昭,我扶你回房……”

  说到后来,面现娇羞之色,声音细不可闻。

  周遭诸人只当端木翠是说了什么亲密之语,俱都会心而笑。梦蝶脸色煞白,恨恨看向端木翠,恨不得生啖其肉。

  只有展昭,将端木翠的话听了个齐全。

  端木翠说:“展昭,我扶你回房……回去再揭你的皮。”梦蝶眼睁睁看着端木翠扶住展昭离开。

  先是气,只觉腹内一团火,腾腾腾冒将起来,心肝肺肚肠,通通炙烤得难受,然后是手脚发颤,整个人都站不住,抖索着扶住桌沿坐下,不消抬头,她都知道周遭是什么样的目光。

  跟红顶白、拜高踩低,素来就是天香楼的习气。居然用抢的,居然来抢!怎么可以来抢!

  刹那辰光,梦蝶转了无数个念头:她既抢走,我便上去再抢回来,还要在她脸上狠狠抽上一记方得解气。

  不,不,怎么作如此想?这不是她梦蝶的作为。

  绮如梦,丽胜蝶,梦蝶是什么人物,多少公子王孙一掷千金,只为博她红颜一笑。这世上的物,只要她喜欢,眼眉儿轻轻一扫,自有人争着呈上。这世上的男人,只消见了她的面,无不心心念念魂牵梦绕。只有他们追着她亦步亦趋,哪有她去倒追别人的道理?

  任何时候,她姿态都端的好看,她高高在上,她矜持婉转,只听过蜜蜂逐花而走,哪有花儿逐蜂的道理?

  她是天香楼最娇妍盛放的花,展昭没理由不喜欢她。

  初时的盛怒渐渐消弭,梦蝶神色自若地端起方才为端木翠斟就的酒,一饮而尽。

  “端木妹妹。”梦蝶缓缓抬起头来,手中兀自把玩饮空的酒杯。端木翠停下脚步,回头看梦蝶。

  “你喜欢展昭,硬要把他带走,做姐姐的也不好留他。”梦蝶粲然,“只是,他今晚若来找我,做姐姐的是接,还是不接?”

  言下之意:人是被你强行带走的,可心还留在我这儿,瞅着空子,他还会回来。

  端木翠笑笑:“不劳姐姐费心,我信他不会的。”

  “不会吗?”梦蝶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故意说与端木翠听,“妹妹恐怕还不知道展昭已经中了我的‘迷梦’吧?端木妹妹,不消多时,他的眼里心里都是我,连他的梦里都只有我——只要他对我说出‘喜欢’二字……”

  听到“迷梦”二字,端木翠的脸瞬间转作煞白,双唇紧咬,顿了片刻,一声不吭,扶住展昭便走。

  “你当然不爱听。”梦蝶喃喃,“只要他对我说出‘喜欢’二字,他的魂魄就会认我做主人。端木翠,你不是喜欢抢吗,我倒要看看,届时你怎么来抢。”

  推开门扇,端木翠的腿蓦地发软,再扶不住展昭,两人几乎是一并跌进门内去的。

  肢体似乎再不听自己使唤,若搁了平时,怎么会摔倒?展昭苦笑,那梦蝶不知给自己用了什么毒,先是身不能动口不能言,现下更是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凝神听周遭动静,还好,端木翠似乎没有摔倒,只是,她倚着门栏坐了好久,才慢慢地起身关门。

  落闩之后,端木翠低低唤了几声展昭,便伸手来探展昭鼻息。

  展昭心中好笑,忽地有温热液体滴落脸颊,心中蓦地一紧:端木翠竟哭了。

  再一细想,不觉得脊背发凉:她为什么哭?难道她连我的鼻息都探不到了?

  正怔忪间,就听端木翠低声道:“展昭,我第一次见你,跟你说过什么?”

  说过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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