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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二


  江载初走向韩维桑,低头含笑道:“这里风大,我先陪你进去。”

  两人用完澡膳,阿庄才跑进来,一脸的水,也不知是雨是汗,口中却嚷嚷着:“叔叔,我练完了!”

  “未晞,带他去把衣服换了,小心着凉。”韩维桑摸摸他脑袋,夸道,“今日练得很好。”

  “我还想再练一会儿。”小男孩却盯着江载初,认真道,“叔叔,你赶紧将整套剑法都教我!若是这几日不教完,往后又见不到了。”

  “韩东澜,要切记练武之事,不能心急.”江载初含笑道,“叔叔答应你,往后时时会指导你,这样可好?”

  “不能很快学会那套剑法吗?”阿庄有些懊恼,“可我想快些学会,这样……我就能保护姑姑了。”

  韩维桑心底柔软之处被这孩子简单的一句话击中了,几乎要落下泪来,却又怕孩子多想,将他拉至身边,柔声问:“阿庄,你还有多久才及弱冠?”

  阿庄心中数了数年份,很是纠结,不由大声道:“宁王叔叔很早就去战场历练了,那时他也未曾弱冠吧?”

  “可即使是拿宁王叔叔的年岁来看,你还差着好几年呢。”韩维桑温柔地替他拨开一丝落下的头发,“在这几年里,姑姑会在你身边好好照顾你,待到你长大了,那时,便是你照顾姑姑了,可好?”

  终究是孩子,阿庄高高兴兴地答应了,又跟着未晞去换衣裳,韩维桑看着他的背影,心中轻轻叹了口气,又是在哄骗他……自己这身子,还能撑到什么时候呢?又能照顾他多久呢?

  回过神来,才意识到江载初一直看着自己,将她每一分表情都收在了眼底。韩维桑连忙收敛了思绪:“我已经问过厉先生,他说离开两三日无关紧要,一会儿咱们就走吧?”

  江载初犹自不放心:“你这身子,能骑马吗?”

  商议了半天,带上了厉先生熬制的丸药。两人赶在午膳前出发,韩维桑便和江载初同乘一骑,他拿一件防水的大氅将她密密裹起来,几乎只露出一双眼睛,牢牢揽在胸前,方才催动马匹。

  江载初来时带的二十多人,并未全数跟去,只挑了四人随行。

  虽下着绵绵密密的细雨,韩维桑躲在大氅中,倒是全无知觉,只是马匹总比大车颠簸些,江载初不敢弄得太快,途中停停歇歇,不远的路程,却到了傍晚时分,一行五人才入了一个名为“十崖”的小镇。

  小镇外是大片大片的竹林,细雨洗过之后,露出赏心悦目的深浅绿色来。层层叠叠,如波浪般铺展开。韩维桑推了推江载初的手臂,示意他在道边停下来。

  他身后湿了一大片,却小心替韩维桑拉下了头上风帽,又触了触她的脸颊,并不觉得冰冷,方才松了口气。

  烟雨中,一个穿着灰袍的中年男子快步向他们走来。

  韩维桑迎上去,那人面无表情地向她行了一礼,转过身走入深巷中。

  “走吧。”韩维桑悄声道,“他们的首领叫顾飞,唤一声顾大哥便好。”

  小巷竟是异常的绵长,东搁西绕,走了一炷香时间,方才停到了一座深门大院前。

  门口立着一个身量颇矮的中年男人,面色有些黑黄,容貌极为普通,站在那里十分不起眼,韩维桑上前一步,笑道:“顾大哥,许久不见了。”

  顾飞连忙行礼,笑道:“郡主。”

  待到直起身子,看见韩维桑身后的江载初,顾飞的脸色颇有些复杂,冷冷道:“这不是宁王殿下吗?”

  江载初并不意外他能认出自己,只以为是韩维桑事先遣人告知了,笑道:“顾大哥。”

  顾飞阴阳怪气地看了他几眼,冷冷哼了一声:“当年宁王殿下洮地剥皮的名声,当真响亮的很。”

  他对江载初这般不敬,四名侍卫颇有怒容,江载初却对他们轻轻摇头,示意不可惹事。

  韩维桑只当做没有听见,顾飞伸手相扶:“里边有热茶,郡主请。”

  屋内果然奉了茶,却只有一杯放在首座。韩维桑并无不悦之色,径直坐了,捧起茶盅笑道:“这天气忽然就冷了。”

  她转头看了江载初一眼,重又向顾飞道:“宁王一路送我过来,身上都已淋湿,顾大哥可否允他换件衣服?”

  江载初深深看了韩维桑一眼,拱了拱手道:“有劳顾大哥了。”

  待江载初离开,堂内只剩两人,韩维桑喝了口热茶,开门见山便道:“顾大哥,这一趟来,实是有事相求。”

  顾飞摸了摸鼻子,爽朗笑道:“郡主开口的事,顾某义不容辞。”在她开口之前,他又补充道,“只是郡主也知道我的规矩,洛人的事是不帮的。”

  韩维桑从容放下茶盅,淡淡道:“顾大哥这样特意关照我,是觉得我会做出一些对不起自己身份的事吗?”

  顾飞怔了怔,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空气中渐渐沉寂下来,似是有看不见的张力横亘在两人之间。

  韩维桑十指交叠在膝上,轻声道:“这一趟来,是为了宁王,却也不尽然是。”

  顾飞不置可否。

  “匈奴入关,中原大乱的事,大哥一定比我还清楚。”

  “他们洛人也有这一日。”顾飞噙着一丝冷笑,眼神十分狠戾。

  “我便是想请顾大哥能出关,助宁王抵抗匈奴。”

  顾飞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神色看着韩维桑,良久,方笑道:“郡主说笑了。”停了停,言辞间毫不客气道,“郡主忘了当年狗皇帝强征我洮人出征,三万子弟尽数埋骨关外的惨剧了吗?郡主忘了洮地大旱,朝廷的税率逢五抽一却不变,各处卖儿鬻女,盗贼四起的往事了吗?若是我没记错,当时的转运使便是这位宁王吧?”

  窗外的秋雨越下越大。

  “我都记得,甚至记得比你清楚得多。”韩维桑终于开口,声线清晰而坚定,“我的兄长在关外战死,我的父亲和大嫂因此病逝,我却要嫁给皇帝……这个世上,没有人比我更记得这些深仇大恨了。”

  顾飞有三年多未见到她了,那时候匆匆见过一面,印象中是个极漂亮又带着几丝天真的少女,可如今看,她的容颜依旧,只是眼神中多了几分历经世事的从容与沧桑。

  他心中一动,低声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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