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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四


  我回了娘家。我娘看见我,就往我身后找:“哎,就你一个人?”我关门:“对,无人尾随。”我骗了她,说郑伦要加班,而我想她了,就来了。家中有我爸纠缠她的精力,所以她也无暇来深究我回娘家的真实缘由。比如,此时此刻我爸就在嘱咐:“多放点儿盐,别老为了健康,把饭做得连牢饭都不如。”我妈的声音从厨房传来:“你说的那叫什么话?你知道牢饭什么味儿啊?”我爸还不服:“什么味儿也比没味儿强。”

  饭桌上,我妈的矛头终于指向了我:“你还没有好消息啊?”我一愣,一时还真被问住了:“什么好消息?”我妈不说话,眼神儿往下溜,直指我的肚子。我闷下头扒拉饭,含糊道:“哎呀,我们还没这计划呢。”这下,我妈不干了:“什么?难不成,你们避孕呢?”听听,如此直白的词儿,就这么顺理成章地降落在了饭桌上,还当着我父亲大人的面儿。我含着一嘴的饭菜,不管不顾:“是啊是啊。这个话题就此打住,OK?”我爸伸出双手,挡在菜上,免得“牢饭”再被我污染。

  我妈把筷子一撂,严肃道:“你都三十岁了,结了婚了,还避什么孕啊?难道没钱养不起?养不起我给你养,行了吧?”我给我妈夹了一筷子菜,想息事宁人:“好了好了,我努力生,努力。”我妈还继续巩固:“夫妻之间,最需要的就是一个孩子。你们这代人,都是只有爱情没有责任感。你和郑伦认识的时间又那么短,爱得能有多深啊?等你们有了孩子,才能有责任感,婚姻才能长久,懂吗?”我服气地点点头:“懂了。”

  妈妈的话是对的,我和郑伦的爱,能有多深?我们的爱,是利刃,还是钝刀?能斩断路途上的多少荆棘呢?

  吃过饭,我就被我的亲妈撵出了门。她说:“早点儿走,早点儿生。”我亲眼看见,我爸被她的话,逗得扑哧笑了出来。

  郑伦终于及时地给我打来了电话。我之所以说及时,是因为那时我正要哭出来,哭自己是个无家可归的薄命人。我迫不及待“喂”了两声,郑伦问:“你在哪儿呢?”我实话实说:“我的故居附近。”他慢条斯理:“还不回家?”我清了清嗓子:“这就回了。”

  不过,当我忐忑地打开家门时,迎在门口的却不是郑伦,而是郑伦的妈妈,我的婆婆。她笑眯眯地说:“回来了?我看都这么晚了,就让伦伦给你打了个电话。”咔啦啦,我的心裂开一条小缝儿:闹了半天,呼唤我归家的人并非郑伦。“今天奶奶多亏你了,累了吧?快歇着去吧。”我木讷地“哦”了一声,走向房间。奶奶的房间黑着灯,大概已经睡了。

  推开房门,郑伦不出我所料地背对着我,面对着电脑。我讪讪地走到他面前:“奶奶没事了吧?”“嗯,大夫说老年人身体机能退化,有任何不良征兆,必须及时送医。”郑伦的目光从电脑上挪到我的脸上:“幸亏,这次还算及时。”郑伦嘴上虽这么说,目光表达的却是另一番含义:唐小仙,由于你的“逃逸”,而险些导致了不及时。

  “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好像从我走出医院的那一刻,我就已经偃旗息鼓了。好像,当我在医院对郑伦说完那些言不由衷的话,我就已经懊悔了。我的确不该怠慢奶奶的身体,更不该与心焦的郑伦针锋相对,但当这些不该发生的事,都已经发生后,我需要一个台阶,需要郑伦给我一个下台的机会。不然,我因他不由分说的苛责而受的伤,就这么一了百了了吗?莫非我有铜墙铁壁,不疼不痒吗?

  “一句不是故意的,能说明什么?你一直觉得奶奶对你不好,是不是?可是,她只不过是让你下下厨房而已啊。就因为这样,你就可以不孝吗?而且,你今天在医院说的那些话,太让我伤心了。”郑伦控制了音量,他不愿吵扰到奶奶和婆婆。

  可惜我没那份心思,我泪眼婆娑:“难道你说的话就不过分吗?难道从我离开医院后,你就没有检讨过自己吗,没有一丝一毫想要找我的念头吗?刚刚你打电话给我,我真的好庆幸。我知道我有错,我也也愿意认错,可是你也得给我个机会啊。”

  “错也是分大错和小错的,亲人的生命,是让你犯错和认错的吗?你没尝试过失去的滋味,你不懂。”郑伦低垂着眼。

  我蓦然想到了郑伦的爸爸,我那不曾谋面的公公。自从他去世的那一刻,郑伦就把妈妈和奶奶当做万万不可失去的珍宝了吧。我唐小仙不是铁石心肠,只不过,没有经历过至亲离开的我,也许真的是太粗枝大叶了。

  我扑上前抱住郑伦:“对不起,对不起。”

  郑伦的眼眶是潮湿的,他抚了抚我的头。我知道,他也想原谅我,也想忘记我的过失,忘记我没良心的话语。我也知道,在这一秒,他还做不到,他的手指是冰冷的,是僵硬的。

  夜色很深了,我们房间的窗帘颜色太浅,挡不住那很亮很美的月光。我抱住郑伦:“我们生个孩子吧。”连我自己也被我的话吓了一跳。它那么自然、那么流畅地被我说出了口。今天的我,再惆怅不过了。我见到了奶奶的老态,也见到了郑伦棱角尖锐的另一面。而从小甜的口中,还有孙佳人的身上,我深知了郑伦以及婚姻对我而言,不可或缺。妈妈说了,婚姻需要孩子。我已经三十岁了,我嫁给了我在乎的男人,虽然他今天刺伤了我,但在他的刺之下,也是有着难以愈合的伤口。我要维系我的婚姻,我要留住在我身边的这个男人。这一点,毋庸置疑。

  我的手在郑伦的胸口游走。他并没有睡着,但却以想睡了的借口来拒绝我。我不甘心,翻身趴到他的身上,吻他的嘴。他虽然不回应我,但好在我也并没有被推开。我在他的耳边呢喃:“原谅我,爱我吧。相信我吧,相信我会是好妻子吧。”我的身体像火一样烫。我们的床单也是浅色的,我看着他,他的眼睛黑漆漆的,深不可测。

  我的吻一路向下,我体会到,他的身体也变得火热。他一只手揉搓着我的背,另一只手伸向了床头柜的抽屉,那里,有避孕套。我一句话没说,拉过了他的那只手,安置在了我的胸脯上。他也没说什么,只是如我所愿地配合着我,抚摸着我。

  不过到了最后一刻,他还是开了口:“等等,我拿避孕套。”我吻住他的嘴:“不要,不要拿。”他不妥协:“你别想什么是什么。”换而言之,目前他并不想要我为他生孩子。今天的我,是敏感的。我只觉被泼下一瓢冷水,只觉这个男人不爱我、不愿让他的今生今世真正与我结合成一体。我离开他的身体。他偏过脸问我:“你这是怎么了?”我将脸偏向窗口:“没怎么。你不愿意,我也不能霸王硬上弓啊。”

  于是,这场戏就这么结束了。我们都躺了很久才渐渐睡着。我的梦很乱,有老人的身影,也有孩子的啼哭,四世同堂一团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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