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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少昊坐起来,“青阳。”

  “什么?我大哥?”

  阿珩惊讶地看少昊。

  少昊苦笑,“你大哥和我打赌,谁输了就来把你带出玉山。”

  阿珩心里滋味古怪,原来英雄救美并非为红颜。

  而他竟然连误会的机会都不给她,就这么急急地撇清了一切。

  “你被幽禁在玉山这么多年,有没有怨过你大哥对你不闻不问?”

  阿珩不吭声,她心里的确腹诽过无数次大哥了。

  “王母囚禁你后,你母后勃然大怒,写信给你父王,说如果他不派属下去接回你,她就亲自上玉山要你,后来青阳解释清楚缘由,承诺六十年后一定让你出来,才平息了你母后的怒火。”

  阿珩眼眶有些发酸,她一直觉得母亲古板严肃,不想竟然这样纵容她。

  少昊微笑着说:“青阳想把你留在玉山六十年,倒不是怕王母,而是你上次受的伤非常重,归墟的水灵只保住了你的命,却没有真正治好你的伤,本来我和青阳还在四处搜寻灵丹妙药,没想到机缘凑巧,王母竟然要幽禁你,青阳就决定顺水推舟。玉山是上古圣地,灵气尤其适合女子,山上又有千年蟠桃,万年玉髓,正好把你的身体调理好。”

  原来如此!这大概也是赤宸为什么六十年后才来救她出玉山的原因,她心下滋味十分复杂,怔怔难言。

  少昊笑道:“若不是这个原因,你四哥早就不干了。仲意性子虽然温和,可最是护短,即使青阳不出手,他也会自行想办法,还不知道要折腾出什么来。”

  阿珩忍不住嘴角透出甜甜的笑意,“四哥一向好脾气,从不闯祸,他可闹不出大事来。”

  少昊笑着摇头,“你是没见过仲意发脾气。”

  “你见过?为什么发脾气?”

  西陵珩十分诧异。

  少昊轻描淡写地说:“我也没见过,只是听说。”

  阿珩问:“我大哥在哪里?”

  少昊笑得云淡风轻,“他把我伤成这样,我能让他好过?

  他比我伤得更重,连驾驭坐骑都困难,又不敢让你父王察觉,借着看你母后的名义逃回轩辕山去养伤了。”

  阿珩说:“你伤成这样,白日还敢那样对王母说话?”

  少昊眼中有一丝狡黠,“兵不厌诈,这不是讹她吗!她若真动手,我就立即跑,反正她不能下玉山,拿我没辙!”

  阿珩愣了一愣,大笑起来。

  鼎鼎大名的少昊竟是这个样子!

  笑声中,一直萦绕在他们之间的尴尬消散了几分。

  正是人间六月的夜晚,黛黑的天空上星罗棋布,一闪一灭间犹如顽童在捉迷藏,山谷中开着不知名的野花,黄黄蓝蓝,颜色错杂,树林间时不时传来一两声夜枭的凄厉鸣叫,令夜色充满了荒野的不安,晚风中有草木的清香,吹得人十分舒服。

  少昊站了起来,刚想说应该离去了,阿珩仰头看着他,轻声请求:“我们坐一会儿再走,好吗?我已经六十年没看过这样的景致了。”

  少昊没说话,却坐了下来,拿出一葫芦酒,一边看着满天星辰,一边喝着酒。

  阿珩鼻子轻轻抽了抽,闭着眼睛说:“这是滇邑的滇酒。”

  少昊平生有三好——打铁、酿酒和弹琴,看阿珩闻香识酒,知道是碰见了同道,“没错,两百多年前我花了不少功夫才从滇邑人那里学了这个方子。”

  阿珩说:“九十年前,我去滇邑时贪恋上他们的美酒,住了一年仍没喝够,雄酒浑厚,雌酒清醇,分开喝好,一起喝更好。”

  少昊一愣,惊讶地说:“雄酒?雌酒?我怎么从没听说过酒分雌雄?”

  阿珩笑起来,“我是到了滇邑才知道酒也分雌雄。一个酒酿得很好的女子给我讲述了一个故事,她说她的先祖原本只是山间的一个砍柴樵夫,喜欢喝酒,却因家贫买不起,他就常常琢磨如何用山里的野果药草来酿酒,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有一日他在梦里梦到了酿酒的方子,酿造出的美酒,不仅醇厚甘香,还有益身体。樵夫把美酒进献给滇王,获得了滇王的喜爱。过度的恩宠引起了外人的觊觎,他们用各种方法试图获得酿酒方子,可男子一直严守秘密。后来他遇到一个酒肆女,也善酿酒,两人结为夫妻,恩爱欢好,几年后生下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男子把酿酒的方子告诉了妻子,妻子在他方子的基础上,酿出了另一种酒,两酒同出一源,却一刚一柔,一厚重一清醇,两夫妻因为酒相识,因为酒成婚,又因为酒恩爱异常,正当一家人最和美时,有人给大王进献了和他们一模一样的酒,他渐渐失去了大王的恩宠,又遭人陷害,整个家族都陷入危机中,他觉得是妻子背叛了他,妻子百口莫辩,只能以死明志,自刎在酿酒缸前,一腔碧血喷洒在酒缸上,将封缸的黄土全部染得赤红。已经又到进贡酒的时候,男子匆忙间来不及再酿造新酒,只能把这缸酒进献上去,没想到大王喝过后,惊喜不已,家人的性命保住了,可还是没有人知道究竟是不是男子的妻子把方子泄露了出去,男子经过此事,心灰意冷,隐居荒野,终身再未娶妻,可也不允许女子的尸骸入家族的坟地。我碰到那个山野小店的酿酒女时,事情已经过去了上百年,她说奶奶临死前,仍和她娘说‘肯定不是娘做的。’她奶奶因为自己的母亲,在家族内蒙羞终生,被夫家遗弃,却一直把母亲的酿酒方子保存着,只因她知道对酿酒师而言,酒方就是一生精魂所化。”

  少昊听得专注,眼内有淡淡的悲悯,阿珩说:“我听酿酒女讲述了这段故事后,生了好奇,不惜动用灵力四处查探,后来终于找到另外一家拥有酒方的后人。”

  “查出真相了吗?”

  “的确不是那个心灵手巧的女子泄露的方子,而是他们早慧的儿子。他们夫妇酿酒时,以为小孩子还不懂事,并不刻意回避,没想到小孩子善于模仿,又继承了父母的天赋,别的小孩玩泥土时,他却用各种瓶瓶罐罐抓着药草学着父母酿酒,他只是在玩,但在酿酒大师的眼里别有意味,细心研习后就获得了酿酒方子。女子自刎后,这位酿酒大师虽然一生享尽荣华富贵,却总是心头不安,临死前将这段往事告诉了儿子。”

  少昊轻叹口气,“后来呢?”

  “因为我帮那个山野小店中的酿酒女查清了这桩冤案,她出于感激,就把密藏的雌酒方给了我,不过我只会喝酒,不会酿酒,拿着也没用,我写给你。”

  “我不是问这个,我是说那个女子的尸骸呢?你不是说她被弃置于荒野吗?”

  阿珩看了少昊一眼,心中有一丝暖意,他这么爱酒,首要关心的却不是酒方,她说:“他们在先祖的坟前祝祷,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清楚后,把女子的尸骨迁入了祖坟,没有和男子合葬,但是葬在了她的儿子和女儿的旁边。”

  少昊点点头,举起酒壶喝了一大口,“这应该是雄酒吧?”

  “嗯,他们家族的人一直以女子为耻,都不酿造雌酒,以至于世间无人知道曾有一个会酿造绝世佳酿的女子,幸亏女子的女儿偷偷保留了方子。不过现在你若去滇邑,只怕就可以喝到雌酒了。”

  少昊把酒壶倾斜,将酒往地上倒去,对着空中说,“同为酿酒师,遥敬姑娘一杯,谢谢你为我等酒客留下了雌滇酒。”

  他又把酒壶递给阿珩,“也谢谢你,让我等酒客有机会喝到她的酒。”

  阿珩也是不拘小节的性子,笑着接过酒壶,豪爽地仰头大饮了一口,又递回少昊,“好酒,就是太少了!”

  少昊说:“酒壶看着小,里面装的酒可不少,保证能醉倒你。”

  阿珩立即把酒壶取回去,“那我不客气了。”

  连喝了三口,眯着眼睛,慢慢地呼出一口气,满脸都是陶醉。

  少昊看着阿珩,脸上虽没什么表情,可眼里全是笑意,“可惜出来时匆忙,忘记带琴了。”

  阿珩笑起来,“以乐伴酒固然滋味很好,不过我知道一样比高士琴声、美人歌舞更好的佐酒菜。”

  “什么?”

  “故事。你尝试过喝酒的时候听故事吗?经过一段疲惫的旅途后,拿一壶美酒,或坐在荒郊篝火旁,或宿在夜泊小舟上,一边喝酒一边听那些偶遇旅人的故事,不管是神怪传说,还是红尘爱恨都会变得温暖而有趣。”

  少昊笑起来,被阿珩的话语触动,眼中充满了悠悠回忆,“两千多年前,有一次我误入极北之地,那个地方千里雪飘、万里冰封、寒彻入骨,到了晚上,天上没有一颗星星,地上也没有一点灯光,四野一片漆黑,我独自一人走着,心中突然涌起了很奇怪的感觉,不是畏惧,而是……似乎整个天地只剩下了我一个,好像风雪永远不会停,这样的路怎么走都走不到尽头。就在我踽踽独行时,远处有一点点光亮,我顺着光亮过去,看见……”少昊看了眼阿珩,把已到嘴边的名字吞了回去,“看见一个来猎冰狐的人躲在仓促搭建的冰屋子里烤着火、喝着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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