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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西陵珩紧紧地抓着窗子,指节都发白了,整个身子趴在车窗前,目不转睛地盯着空中。

  恰是旭日初升,玉山四周云蒸霞蔚,彩光潋滟,一个白衣男子脚踩黑色的玄鸟,从漫天璀璨的华光中穿云破日而来,落在了大殿前的玉石台阶下。

  白玉辇道两侧遍植桃树,花开鲜艳,落英缤纷。

  玄鸟翅膀带起的大风卷起了地上厚厚一层的桃花瓣,合着漫天的落英,在流金朝阳中,一天一地的绯红,乱了人眼,而那袭颀长的白影踩着玉阶,冉冉而上,宛然自若,风流天成。

  他走上了台阶,轻轻站定,漫天芳菲在他身后缓缓落下,归于寂静。

  天光隐约流离,袭人眼睛,他的面容难以看清,只一袭白衣随风轻动。

  他朝着王母徐徐而来,行走间衣袂翻飞,仪态出尘,微笑的视线扫过了众神,好似谁都没有看,却好似给谁都打了个招呼。

  王母凝望着少昊,暗暗惊讶。

  世人常说看山要去北方,赏水要去南方,北山南水是截然不同的景致,可眼前的男子既像那风雪连天的北地山,郁怀苍冷,冷峻奇漠,又像那烟雨迷蒙的江南水,温润细致,儒雅风流,这世间竟有男子能并具山水丰神。

  少昊停在王母面前,执晚辈礼节,“晚辈今日来,是想带未婚妻轩辕妭下山。”

  王母压下心头的震惊,冷笑起来,“你应该很清楚我为何幽禁她,你想带她走,六十年后来。”

  “轩辕妭的确有错,不该冒犯玉山威严,可她也许只是一时贪玩,夜游瑶池,不幸碰上此事。请问王母可曾搜到赃物,证明轩辕妭就是偷宝的贼子?如若不能,有朝一日,真相大白于天下时,玉山竟然幽禁无辜的轩辕妭一百二十年,玉山的威名难免因此而受损!”

  少昊语气缓和,却词锋犀利,句句击打到要害,王母一时语滞,少昊未等她发作,又是恭敬的一礼,“不管怎么说,都是轩辕妭冒犯玉山在前,王母罚她有因。晚辈今日是来向王母请罪,我与轩辕妭虽未成婚,可夫妻同体,她的错就是我的错;我身为男儿,却未尽照顾妻子之责,令她受苦,错加一等。”

  王母被他一番言辞说得晕头转向,气极反笑,“哦?那你是要我惩罚你了?”

  “晚辈有两个提议。”

  “讲。”

  “请囚禁晚辈,让我为轩辕妭分担三十年。”

  “还有个提议呢?”

  “请王母当即释放轩辕妭,若将来证明宝物确是她所拿,我承诺归还宝物,并且为玉山无条件做一件事情,作为补偿。”

  所有听到这番话的神族都暗暗惊讶,不管王母丢失的宝物多么珍贵,高辛少昊的这个承诺都足矣,更何况证据不足,已经惩罚了六十年,少昊又如此恳切,如果王母还不肯放轩辕妭的确有些不对了。

  王母面上仍寒气笼罩,“如果这两个提议,我都不喜欢呢?”

  少昊微微一笑,“那我只能留在玉山上一直陪着轩辕妭,直到她能下山。”

  这个少昊句句满是恭敬,却逼得王母没有选择,如果她不配合,反倒显得她不讲情理。

  王母气得袖中的手都在抖,世人皆知玉山之上无男子,若换成别的神族高手,她早把他打下山了,可眼前的男子是高辛少昊——惊鸿一现却名震千年的高辛少昊,她根本没有自信出手。

  王母把目光投向了远处,默默地思量着,少昊也不着急,静静等候。

  几瞬后,王母心中的计较才定,面上柔和了,笑着说:“你说的话的确有点道理,轩辕妭若只是无心冒犯,六十年的幽禁足以惩戒她了,如果她不是无心冒犯,那么我以后再找你。”

  王母对身后的侍女吩咐,“去请轩辕妭,告诉她可以离开玉山了,让她带着行李一块过来。”

  少昊笑着行礼,“多谢王母。”

  西陵珩呆在玉车内,天大的事情竟然被少昊三言两语就解决了?

  她必须赶在王母发现她失踪前主动出去。

  她下意识地看向那袭红衣,不想赤宸正定定地盯着她,他的目光凶狠冰冷,眼中充满了震惊、质疑、愤怒,甚至带着一点点期盼,似乎在盼着她告诉他,她不是轩辕妭,她只是西陵珩。

  西陵珩不知为何,心居然在隐隐地抽痛,她想解释,可最终却只是嘴唇无力地翕合了几下,抱歉地深深低下了头。

  她伸手去挑开帘子,啪嗒一下,帘子被一条绿色的藤蔓合上,藤条缠住了她的手,她想要推开它,它却用力地缠住她的手,不肯让她出去。

  可是她必须赶在侍女回来前出去,她一边用力地想要抽手,一边抬头看向赤宸。

  赤宸脸色苍白,身子僵硬,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只是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她。

  西陵珩紧紧地咬着唇,用力地抽着手,藤蔓却是越缠越紧,眼看着时间在一点点流逝,西陵珩一咬牙,挥掌为刀,砍断了藤蔓,跃下玉璧车,走向少昊。

  少昊看到她,微微而笑,一边快步而来,一边轻声说:“阿珩,我是少昊。”

  明明见到这般出众的少昊很欢喜,可是那藤蔓却似乎缠绕进了她心里,一呼一吸间,勒得心隐隐作痛。

  阿珩匆匆对少昊说:“我们下山吧!”

  “好。”

  少昊很干脆,向阿珩伸出手,她迟疑了一下,握住他的手。

  他拉着阿珩跳上玄鸟,玄鸟立即腾空而起,少昊站在半空,对王母行礼,“多谢王母成全,晚辈告辞。”

  玄鸟展翅远去,阿珩回头望去,桃花树下,落英缤纷,赤宸一动不动地站着,仰头盯着她,唇角紧抿,眼神冷厉。

  鸟儿越去越远,那袭红衣却依旧凝固在那里,鲜红得灼痛了她的眼睛。

  希望赤宸能明白她的苦心,不要怨恨她,可不明白又如何?

  也许他们本就不该再有牵连,毕竟她的真名叫轩辕妭。

  不知道过了多久,阿珩才想起身旁站着她的未婚夫婿高辛少昊。

  她不敢抬头,只看到他的一角白袍随风猎猎而动,动得她心慌意乱。

  自从懂事,她就想过无数回那个少昊是什么样子,四哥总笑着宽慰她,天下的男儿都会在少昊面前自惭形秽。

  她总觉得是四哥夸大其词,如今,她才真正明白,四哥一点都没夸张。

  阿珩不说话,少昊也不吭声。

  长久的沉默令她觉得尴尬,阿珩想是否应该对他说一声“谢谢”,鼓起勇气抬头,入目是一张煞白的脸,未等她开口,少昊的身子直挺挺地向下栽去,玄鸟一声尖锐的哀鸣,急速下降去救主人,阿珩立即运足灵力,无数蚕丝从她衣上飞出,在半空系住了少昊。

  玄鸟带着他们停在一处不知名的山涧中,阿珩随手一挥,将一块大石削平整,权作床榻,把少昊放到上面。

  少昊脉息紊乱,显然刚受过伤,阿珩只能尽力将自己的灵力缓缓送入他体内,为他调理脉息。

  傍晚时分,少昊的脉息才稳定下来。

  阿珩长吐了口气,擦着额头的汗珠。

  难怪她刚才说走,少昊立即就走,原来他怕王母看出他身上有伤。

  可天下谁有这本事能伤到少昊?

  阿珩一边纳闷着,一边双手抱着腿,下巴搁在膝盖上,细细打量着少昊。

  少昊面容端雅,一对眉毛却峻峭嶙峋,像北方的万仞高山,孤冷伫立,寒肃苍沉。

  阿珩好奇,他的眼睛是要什么样,才能压住这巍峨山势?

  正想着,少昊睁开了眼睛,两泓明波静川,深不见底,宛若南方的千里水波,有云树沙鸥的逍遥、烟霞箫鼓的散漫、翠羽红袖的温柔,万仞的山势都在千里的水波中淡淡化开了。

  阿珩被少昊撞个正着,脸儿刹那就滚烫,急急转过了头。

  少昊不提自己的伤势,反倒问她:“吓着你了吗?”

  西陵珩低声说:“没有。”

  “我随你哥哥们叫你阿珩,可好?”

  “嗯。”

  阿珩顿了一顿,问,“谁伤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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