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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王母冷冷地说:“你的朋友倒真不简单,竟然能在千里之外操控傀儡,尤其难得的是还有声音。”

  其实,令王母感叹的不是这个,只要不惜代价,傀儡可以远隔千里杀人取物,可那是为了权和利,而赤宸不惜耗损心血,竟只为让西陵珩一笑。

  西陵珩笑着收起木雕,虽然它们已经没有用了。

  很快,三天的蟠桃宴就结束了。

  对西陵珩而言,蟠桃吃了三十年早吃腻了,蟠桃宴十分无趣,可当蟠桃宴结束时,她又觉得难受,说不清为什么,也许只是因为仲意哥哥要离去。

  西陵珩依依送别哥哥后,独自躲到了桃林深处,连阿獙都没带。

  王母却不知道怎么就寻到了她,问道:“想家了吗?”

  西陵珩很早以前就在纳闷王母说过的一句话。

  当日王母惩戒她时,说的是“看在你母亲的面上,我保全你的名声,不对外宣布偷盗罪名,只罚你帮我看守桃林一百二十年”。

  西陵珩自小到大,只听说过看在她那威名远播四海的父王的面上,第一次听说“看在你母亲的面上”,而且是从玉山王母口中所出,所以她一直很好奇。

  她大着胆子问王母:“你认识我母亲吗?”

  “很多很多年前,我们曾是亲密无间的好友。”

  “真的?”

  西陵珩不是不信,而是意外。

  “如今提起你爹爹,天下无人不晓,可当时没有几个人听过他的名字,而你母亲已经名动天下,人人皆知西陵有奇女,神农王、高辛王都派使者去为儿子求过亲,如果你母亲同意的话,如今你也许就是神农、高辛的王姬了。”

  西陵珩大吃一惊,简直不能相信,“那当年,我娘亲是什么样子?我爹爹又是什么样子?”

  王母眯着眼睛,似在回想,“你母亲是我见过的最聪慧勇敢的女子,你父亲是我见过的最英俊倜傥的少年,那时……”王母的话语断了,半晌都不出声。

  日光透过绯红的桃花落下,碎金点点,疏落间离。

  风吹影动,王母的容颜上有悠悠韶华流转,有着阿珩看不懂的哀伤。

  “为什么我母亲从未提起过你呢?”

  王母的笑意从唇边掠开,惊破了匆匆光阴,“因为我们已经不是好友了。”

  “你有多久没见过他们了?”

  “两千多年了,自从我执掌玉山,我就再未下过山,他们也从未来过。”

  西陵珩看了看四周,说不出来话,上千年,她就独自一人守着这绚烂无比的桃花日日又年年?

  王母沉吟了一瞬,问道:“你母亲可好?”

  西陵珩侧着头想了想说:“挺好的,她喜静,从不下山,也很少见客。”

  王母的容颜仍如二八少女,纵使是神族,蟠桃也不能让他们长生不死,不过常食却能让容颜永驻。

  西陵珩看着王母,突然冒出一句:“我母亲的头发早已全白了。”

  “你爹爹、你爹爹……”王母的话没有成句,就不再说。

  西陵珩却已经明白她想问什么,“母亲喜静,爹爹很少去打扰她。”

  王母和西陵珩相对无言。

  王母是因为玉山戒规不能下山,母亲呢?

  又是什么让她画地为牢?

  王母忽然想大醉一场,高呼侍女,命她们去取酒。

  王母醉了,几千年来的第一次醉。

  西陵珩看着她在桃花林里,长袖飞扬,翩翩起舞。

  王母笑着一声声地唤她,“阿缬,快来,阿缬,快来……”

  西陵珩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的母亲曾被女伴娇俏地叫“阿缬”。

  她站起来,陪着王母跳舞,却无法回应王母的呼唤。

  很多很多年前,王母也应该有一个温柔的名字,只是太久没有人叫,所有人都不知道了。

  西陵珩不想叫她王母,至少现在不想,所以她不说话,只是陪着她跳舞。

  蟠桃宴后,玉山恢复了原样,冷清到肃杀,安静到死寂。

  每一天都和前一天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的食物,一模一样的景色,因为四季如春,连冷热都一模一样,没有一点变化。

  前面的三十年,西陵珩因为年纪小,经历的事情少,并不真正理解失去自由的痛苦,无所畏惧,痛苦自然也淡,可这三十年才刚开始,她想着还有三个三十年,就觉得前面的日子长得让她畏惧,因为畏惧,她的痛苦变得沉重。

  玉山隔绝了世界,也把西陵珩隔绝在世界之外。

  她常常想,也许等到她下山时,会发现她已经和所有朋友没有话可说。

  他们知道的,她一点都不知道。

  即使是神族,一生中又能有几个正值韶华的一百二十年?

  西陵珩给赤宸的信越来越短,越来越少,到后来索性不写了。

  赤宸却仍坚持着隔三岔五的书信,他甚至都不问西陵珩为什么不再回信,他只平静地描述着自己的生活,偶尔送她一个小礼物。

  西陵珩虽然不回信,可每次收到赤宸的信时,心情都会变好一点。

  三年多,一千多个日子,西陵珩没有给赤宸片言只语,赤宸却照旧给她写信。

  四年后,玉山上依然是千年不变的景色,玉山下却刚刚过完一个异样寒冷的严冬,迎来了温暖的春天。

  西陵珩在桃林眯着眼睛看太阳时,青鸟带来了赤宸的信。

  信很长,平平淡淡地描述风土人情,温温和和地叙述着一些故事,里面一句看似平常的话却灼痛了她的眼。

  行经丘商,桃花灼灼,烂漫两岸,有女浆衣溪边,我又想起了你。

  一个无意落下的“又”字让西陵珩辗转反侧了一晚上。

  第二日清晨,烈阳带着她的信再次飞出玉山。

  经过几十年的相处,阿獙和烈阳已混熟,烈阳性子古怪,并不容易相处,可阿獙喜欢烈阳,不管烈阳怎么对它,它总能黏住烈阳。

  烈阳被黏得没了脾气,慢慢接纳了阿獙。

  阿獙和烈阳戏耍时,西陵珩就一边看守桃林,一边养蚕。

  几十年来,她收了赤宸很多礼物,却没有一件回赠。

  玉山之上有美玉、有异草、有奇珍,可那都属于王母,不属于她。

  她的母亲精通养蚕纺纱,在她还没学会说话时就已经学会了辨别各种蚕种。

  她琢磨着也许可以借助玉山的灵气,养出一种天下绝无仅有的蚕,为赤宸做一件天下绝无仅有的衣袍。

  玉山上没有日月流逝的感觉,桃花一开就是千年,西陵珩计算时光的方式是用她和赤宸的信件往来。

  他给我写信了,我给他写信了,他又给我写信了,我又给他写信了……漫长的时光就在信来信往中流过。

  十六年养成桃花蚕,五年纺纱,三年织布,一年裁衣,西陵珩总共花了二十五年为赤宸准备好了衣袍。

  衣袍制成时,满屋红光惊动了整个玉山。

  侍女们以为着火了,四处奔走呼叫,王母匆匆而来,看到一袭简简单单的红色衣袍,可那红色好似活的一般,在狂野地怒放,在呼啸着奔腾,盯着看久了,觉得自己都要被红色吞噬。

  就连王母都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红色,愣愣地看了好一会儿,对西陵珩说:“你果然是阿缬的女儿。”

  西陵珩命烈阳把衣袍带给了赤宸,并没有说衣袍何来,只说回赠给他的礼物,希望他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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