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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〇


  “你前次说的话是什么意思?隆科多、年羹尧、李卫,我隐约明白。可邬思道、田镜文,我就不懂了。”

  我琢磨了下,试探地问:“四王爷身边可有一位腿不方便,叫邬思道的幕僚?”

  他干脆地回道:“没有。”

  我的第一反应就是,我被电视剧《雍正王朝》涮了!正在发怔,他又说:“朝中并没有田镜文此人,不过倒是有个叫田文镜的。”

  我忙说:“那就是田文镜,我记错了。”

  他眼带困惑,微笑着问:“这些不搭边的人和事,都从何说起?”

  我愣了一会儿,说:“反正你多留意着就成了,从何说起,我现在也不知道从何说起。”说完赶忙告退。

  他静了一下,轻声说:“去吧。”

  我一面往回走,一面大骂编剧和自己,胡编乱造、不负责任!烂记性,名字都会记错!

  送春归去,迎夏来。康熙为了避暑,搬进了位于北京西北郊的畅春园,我也随了过来服侍。

  咸丰十年,英法联军入侵北京后,对周围的皇家园林进行了大规模的抢掠和破坏,被后人誉为第一座“避喧听政”的皇家园林——畅春园也难逃厄运,园中建筑悉被焚烧。旦夕之间,一代皇家名园被焚毁殆尽。没有想到我一个出生在二十世纪的人,居然能亲眼看见这个被后世建筑学家无限憧憬的园林。

  “畅春园”,寓意“四时皆春”、“八风来朝”、“六气通达”。园内风光自然雅淡、景自天成。引用史书上描写畅春园的话“垣高不及丈,苑内绿色低迷,红英烂漫。土阜平坨,不尚奇峰怪石也。轩楹雅素,不事藻绘雕工也”。

  不同于皇宫,畅春园内多植奇花异草,四季花开不断。池塘内的荷花才刚刚打了花骨朵,含苞待放,别有风致。我沿着荷塘一面赏着荷花,一面随意而逛。

  在假山、长廊、小桥中穿来绕去,走到一处遍植垂柳的湖边。细长枝条直坠湖面,与影相接,旁边一座小小的拱桥,连着高低起伏的假山,山上引水而下,击打在湖面上,水花飞溅,叮叮咚咚。因为假山、柳树、拱桥的环绕,隔绝了外面的视线,这里自成一方小天地。

  我看着四周景色,想着这倒是个好地方。正好有些累了,遂坐于湖边撩着水玩。忽觉得身侧有响动,扭头看去,四阿哥一身青衣坐在垂柳之中,显是先我而来,因为枝条繁茂,长垂坠地,他又恰好穿了颜色相近的衣服,隐在枝条后,我竟没有察觉。

  此时他自个儿拨开了垂柳,我才看见他。一惊下,只是呆呆看着他,他也默默瞅着我,半晌后,我才反应过来,忙赶着请安。

  他让我起来,拨开枝叶,一面往外走,一面拍落身上的碎叶。自从年初一退回链子后,四个多月的时间他没有任何反应,待我一如他人,我们从未私下相处过,此时突然独自面对着他,不禁有些紧张,强自镇静地向他行礼告退。他却恍若未闻,自顾自地走到桥墩旁,弯身从下面拖出一只小船,倒是精致,只是有些旧了。

  我没话找话地问:“王爷怎么知道这里有只船?”

  他一面摆弄着船,一面说:“我十四岁那年,随皇阿玛住到园子里,当时很喜欢这片湖的清静,于是特命人做了放在这里的。”说完,直起身,看着我,示意我上船。

  我呆了呆,疑惑地看着他,问道:“你肯定这船还能用吗?”他瞅了我一眼,没有理会,自己上了船。

  他坐在船上,静静看着我,目光淡定,不容拒绝。我犹豫着,有心想离去,却知道肯定是被拒绝的,于是站在原地磨蹭了大半天。

  他并不在意,一直静静等着,最后展了展腰随意地说:“我先睡一觉,你慢慢想吧!决定上来了叫我!”说着,就打算躺倒在船上。

  我握了握拳头,一咬牙,上了船,既然躲不了,只能随他去了,青天白日难道还怕他吃了我不成?他瞟了一眼咬牙切齿的我,带着丝笑意微微摇了下头,用桨一抵湖岸,船荡离了岸边。

  离岸越远,荷叶越密,我不得不低头,时而左、时而右、时而俯身地避开迎面而来的荷叶。他是背对着的,荷叶从他背上一擦而过,倒是无碍。他看我有些狼狈,带着丝笑意说:“我以前都是躺在船上的,要不你也躺下。”我没有吭声,只忙着闪避荷叶。

  他划到一处,停了下来,随手拿起桨,把紧挨着小船的几片荷叶连茎打断,然后放好桨,斜靠在后面,半仰着头,闭着眼睛休息起来。我四处打量一下,全是密密匝匝的翠碧荷叶,一眼望去满眼绿意,只觉得自己跌进了个绿色的世界,完全不知究竟身在何处。

  四周极其安静,只有微风吹动荷叶的声音。我看了一眼四阿哥,他半仰着脸,在交错的荷叶掩映下,半明半暗,神色极其放松,全无平时的冷峻。

  他那享受的表情也感染了我,起初的紧张和不安慢慢散去。我学着他半靠着船,把头搭在船尾,也闭上了眼睛。虽然头顶有荷叶挡着阳光,可还是觉得太亮,又起来,拣了一片刚才被他打断的荷叶,在水中摆了几摆,随手搭在脸上,闭了眼睛。

  只觉得鼻端丝丝的荷叶清香,随着呼吸慢慢沁入心脾。船随着水波微微荡着,仿佛置身云端。四周一片寂静,我的心也渐渐沉静了下来。水面上的凉气和太阳的温暖交错在一起,刚刚好,不冷也不热。

  刚开始心中还有些焦躁,时不时拿开荷叶,偷眼打量他。可看他一直闭目不动,我心情渐渐放松,身心都沉静到这个美妙的夏日午后,连毛孔都好似微微张开,贪婪地享受着阳光、微风、清香、水波,再无半点儿杂思。

  正在半睡半醒之间,忽然感觉船猛地晃动了几下,我心中一惊,忙把荷叶拿了下来,睁开眼睛。

  看见四阿哥已经换了位置,正坐在我腿边,胳膊肘靠在船舷上,斜支着脑袋温和地看着我。

  我忙起身,可一起来,才发觉两人的脸离得很近,又忙躺回去。他看我又是起又是躺的,不禁嘴边挂上了笑意。

  他的目光是从未见过的温和清亮,我却只觉得脸有些烫,心神波动。我宁可他用那没有温度的目光注视我,那样我还可以清醒地想着应对之策,他的温和却让我完全乱了分寸。正如寒风凛冽的冬天,冷不丁的一个好天气,会让你觉得格外暖和,却一时不知该如何穿衣。

  强自镇定地回视回去,两人视线交织在一起,只觉得那平时冷冷的眼睛中,似乎增添了很多东西,让人忍不住想去探究,莫名地沉陷。

  不知不觉间,我已经忘了本来是想用目光示意他转移视线的,只是心中茫茫地回视着他。心中一惊,猛地闭上眼睛,不敢再看。

  虽闭上了眼睛,可仍能感觉他的目光停留在我的脸上,心中害怕,只觉得不能,绝不能再让他这么看下去了。忙拿起荷叶挡在脸上,一面嘴里低声嚷道:“不许你再这么看我。”

  他一听,低声笑了起来,这是我第一次听见他的笑声,沙沙的、闷闷的,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不过倒是十足的新鲜,毕竟想听见这位冷面王爷的笑声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情。他伸手过来,要拿开挡在我脸上的荷叶。我忙一只手捂得更紧,一只手去推开他的手。

  他反手一握,就把我推他的那只手握住了,我又忙着用力抽手。他说道:“把荷叶拿下来,我就放手。”

  我立即回道:“那你不能再像刚才那样看我了。”

  他低低地应了声好,我又犹豫了下,才慢吞吞地把脸上的荷叶拿了下来。

  他仍然是刚才的姿态,一手靠在船舷上斜支着脑袋看着我,只不过现在还有一只手握着我的手。我皱了皱眉头,飞快地瞅了他一眼,又赶忙转过视线,说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他松开了手。过了一小会儿,感觉他也转开了视线。

  我这才转回了头,说道:“你往后一些,我要坐起来。”本想着肯定又要交涉一番的,却不料,他听后立即往后移了移,虽不远,但已经没有刚才那么暧昧了。我心里倒有些意外,这么好说话?忙坐直了身子。

  两人都只是静静坐着。不知为何,我心中再无先前那怡然自乐的心情,感觉沉默中还流动着一些别的东西,忙出声打断了四周环绕着的东西,问道:“你经常躺在这里休憩吗?”

  他说道:“也不是经常,偶尔几次吧,不过,船我倒是每年都检查是否完好。”

  我问道:“我看你很喜欢这里,为何只是偶尔来呢?”

  他听后,嘴唇紧紧抿着,脸上温和的表情渐渐淡去,慢慢地恢复了平常的冷峻之色。

  过了半晌,他淡声说:“过多沉溺于旖旎风光,只会乱了心志。”说完拿起桨,开始往回划,这次他让我背对迎面而来的荷花,他对着扑面而去的荷叶不避不闪,任由它们打在头上、脸上和身上。他只是一下一下坚定地划着,不因它们而有任何迟疑和缓滞。

  我心中滋味复杂,只是叹道,他又是那个雍亲王胤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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