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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九


  我心中一叹,去开了门,小顺子笑嘻嘻地请了个安:“给姑娘送东西来了。”

  我接过,仍旧笑道:“麻烦公公稍等一下,我有些东西烦请公公帮忙转交一下。”说完半掩了门,转身进了屋子。

  打开手中的狭长小木盒,一根通体晶莹、似有波光流动的羊脂玉簪。整个玉簪雕琢成一朵盛开的木兰。我懒得再细看,将它丢进起先的信封里,仔细封好,出屋交给了小顺子。看他接过装好,我反身关了门。

  背抵着门,过了很久,似乎才突然回过神来,想着新年的第一天,一切都结束了。深吸口气,挥舞着拳头,对自己大声吼道:“新年新气象!”

  吼完,决定开始收拾屋子,既然活着,就应该努力让自己过得好一点儿。爱情失败,伤心一时可以,颓废一时可以,但为了一个没有选择自己的男人搭进去一生一世就没有必要,不能从此生活就是黑色。我的身体年龄才十八岁,没有爱情,还可以有很多别的事情,再过几年就到年龄放出宫了。等出宫后,我可以自己去塞北看大漠落日,去江南看烟雨蒙蒙。当年一直想去青藏高原和云南旅游,可都未能实现。在现代时,有时间没钱,有钱没时间,现在我钱有大把,随便拿套首饰去卖也够挥霍一段时间,为何不趁此机会去过过理想中的游子生活呢?

  自从来了古代,我就一直围着紫禁城打转,以后可以笑揽风月,卧看红尘,游大江南北,交天下英雄,岂不自在?前面还有很多有意思的事情等着我呢!

  一面想着,一面笑着,一面手脚不停地整理着屋子,可眼泪还是顺着眼角一颗颗滑落,止也止不住。

  二月的午后,和暖的阳光照得屋子通透明亮。

  我坐在桌前,翻阅苏东坡写的《次韵曹辅寄壑源试焙新茶》、《试院煎茶》几首关于茶的诗文。玉檀坐于榻上在手绢上绣花。两人静静地各自干着手头的事情,屋中流动着闲适恬淡的气息。

  玉檀搁了绣花绷子,走到桌边,给我换了杯茶,又给自己也换了一杯,笑看着我说:“会读书识字的人就是不一样。”

  我正读得满口含香,头未抬,随口问:“怎么不一样了?”

  她站在我身边说:“姐姐总是气定神闲的,照说芸香姐姐她们都比姐姐先入宫,又年长,出身也不低,可往姐姐身边一站,明眼人一眼就知道高低。”

  我搁下书,喝了口茶,笑睨了她一眼说:“别光说好听话了,有什么正经事情就问吧。”

  玉檀嘻嘻笑了一会子,问:“这次皇上去五台山会带谁去呢?”

  我抿嘴一笑说:“原来是有人担心不带她出去玩。”

  玉檀努了努嘴,说:“皇上难得去一次五台山,上次还是四十一年的事情,错过这次机会,不知道有没有下次呢!”

  我复拿起书,笑说:“这事我做不了主,不过若李谙达问起,我一定荐了你。”

  玉檀笑嘻嘻地说:“好姐姐,多谢了。”说完,转回了榻边,又开始绣花。

  我目视着书,脑中却在想,这次康熙去五台山,命太子爷、三阿哥、八阿哥、十阿哥、十三阿哥、十四阿哥跟随。我若能不去,就不去,避得越远越好。

  出宫在外,不比宫里,见面机会大增。虽然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但我还是不能做到真正视他为陌路,我需要时间去淡化一切,让曾经的涟漪平复。

  转而又想到四阿哥,本来还担心四阿哥对那封信的反应,但现在看来,他没有任何反应,应该也是心淡了,心中低念一声“谢天谢地”。

  第二日,康熙下朝后,好几个阿哥陪着一同回来的,太子爷、四王爷、五王爷、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暖阁也不算小,可人一多,显得有些拥挤,拥挤中又透着热闹。康熙毕竟是上了年纪,孤单寂寞的龙椅上坐久了,偶尔也会贪恋这种凡人的拥挤热闹。

  我进去奉茶时,听到几位阿哥正陪康熙笑谈着上次去五台山的事情,康熙的脸部表情分外慈和。

  我把茶盅轻放在桌上,康熙顺手拿起,掀盖子轻抿了一口,笑看着我说:“前次去五台山时,若曦还没有进宫吧?”

  我躬着身子笑回:“正是,奴婢是四十四年进宫的,可惜晚了三年。”

  康熙看着李德全说:“这次可带了她?”

  李德全瞅了我一眼,我赶忙回道:“因为前段时间身子一直不大好,告了一段时间的假。虽说现在已经行动无大碍了,但是出门在外,服侍的人本就比宫里少,所以还是怕一时照顾不周全,所以特意求了李谙达,另选得力的人。”

  康熙沉吟着看了我一眼,叹道:“病了那么久,人现在看着连衣服都撑不起了。”转而对李德全吩咐,“就让她留在宫里吧。”

  我忙跪下磕头:“谢皇上恩典。”

  康熙笑道:“好好调养,想吃什么就让王喜去吩咐,赶紧好利落了,不然你也没精神好好服侍朕。以前冲的茶、做的糕点都时有新意,现在不要说新意,连平日对答都没有以往那么机灵,看你精神不济,朕就不罚你了。”说完抬抬手,让我起来。

  我托着茶盘低头退出。到珠帘外时,忍不住侧回头瞟了眼八阿哥,他垂目静静坐着,身形也是分外单薄,满堂人语,却难掩寂寞寥落。我心中发酸,转头快步离去。

  康熙带着众位阿哥去了五台山。皇上离去,他也离去了,我不用担心再会无意中撞见他,也不用担心偶尔看见他时心神的刺痛和无奈。

  可是原来离去并不能让我遗忘,总是在不经意抬头时,会忽地掠过熟悉的画面;总是在轻笑时,无意闪过他的笑容。虽然我会立即选择忽略,选择视而不见,可是心情已经黯然。理智可以控制行动,却无法控制心情,我什么时候才可以真正遗忘,做到云淡风轻?

  平静的日子总是过得分外快,我打发时间绣的手绢还没有完成,康熙已经从五台山回返。再见八阿哥,他的气色倒是比初离京时要好很多,当我向他请安时,他笑如微风,眼光温和,随意地抬手让我起身。

  我怅然地想着,他看淡了,放开了。也许是山中风光易让人忘怀人间俗事,也许是他再无闲情余力浪费在儿女私情上了,一切之于他,已经过去!这不正是自己想要的吗?为何你还会有怅惘呢?

  答案心中明白,却不愿给自己做解,只将一切寄望于时间。

  春天已来,御花园中草芳木华,一切都带着盎然的生机。不当值的日子,我常去御花园走走。

  正沿着鹅卵石的小道慢走,待看清迎面而来的人,想闪避已经落了痕迹,只得赶快退到路边,俯身低头请安:“贝勒爷,吉祥。”

  他温和地说:“起吧。”

  我立起,低头静站,他并没有离去的意思。我有心告退,却不知该如何张口。

  “十四弟不会再去闹你了。”他温和地缓缓说道。

  我心中悲喜莫辨,不知该如何回话,只静静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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