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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五


  却听见一个极细小,极秀气的声音轻声道:“哥,我……我们还是走罢。这位大夫……我看他是病了。”

  “病了?胡说,他自己就是大夫,怎么会生病?”

  “你看人家脸都是通红的……莫不是正……正发着烧?”

  费谦将手往慕容无风额上一摸,吓了一跳,道:“他果然病了。”

  便又推了推他,道:“喂,你在这里有什么亲戚没有?我替你去叫他来。你病了,总得有个人照顾你才好。”

  慕容无风无法,只好睁开眼,却见费谦身后站着一个小个子的女孩子,头上带着一顶大帽子。那女孩子一张瓜子脸,眉清目秀,身材与荷衣相仿。

  一想到荷衣,他头一昏,又闭上了眼睛。

  女孩子道:“哥,咱们走罢。他好象病得不轻。咱们过……过几天再来。”

  费谦无法,正欲转身,却见慕容无风坐了起来。

  “大夫,你没事罢?”他试探着问道。

  “没事,偶感风寒而已。”慕容无风咳嗽了两声,道:“抱歉,我无法下床。麻烦你搬张椅子过来,叫病人坐到我面前。”

  他连忙找了一把椅子,道:“小敏,过来,坐在这儿。”

  那女子迟疑着,满脸羞得通红,一步三蹭地走了过去,坐在椅子。

  慕容无风漠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对费谦道:“劳架端一盆水过来,我要净手。”

  他仔细地洗了洗手,拿细绢拭净。

  “今年多大了?”他一边拿脉,一边问道。

  女子怯生生地道:“十五。”

  “把帽子揭下来。”他又道。

  她的脸更红了。垂着头,犹豫良久,揭开帽子。

  她的头上长满了瘌疬,连一根头发也没有。

  他痴痴地望着那一头高一个,低一个,恶疮一般丑陋的大疤,不知为什么,思绪飘了出去,又想起了荷衣。

  过了一会儿,他缓过神来,便从一旁的书桌上拿起一只毛笔,蘸了些朱砂。将她的头上的疤一个挨着一个地摸了一遍。一边摸,一边问:“这一个痛不痛?”

  如果她说“痛”,他便接着摸下一个。如果说她说“不痛,但痒。”他便用笔在上面画一个圈。如果她说“既不痛,又不痒。”他便画一个叉。其中有一个,她说:“又痛又痒。”他便在上面画一个圈,又加上一个叉。

  全部摸完之后,他将手仔细地洗干净。拿起墨笔,写了甲乙丙丁四张方子。

  那女孩连忙将帽子戴了回去。

  然后他道:“将这四种方子里的东西分别熬成膏药。画圈的,用甲;画叉的,用乙;又有圈又有叉的,用丙。剩下的,用丁。一日三次,停一天,再涂。一月之内当可全愈。”

  费谦道:“这头上这么多疤,我哪里记得住哪个痛,哪个痒?”

  慕容无风道:“一共是二十三个疤。我给你再画张图。”说罢,在一张纸上画了一个后脑勺,将每一个疤的位置打了个同样的标记。

  他画的时候一气呵成,仿佛每个疤的位置都已记在了他的脑海里。

  费谦忍不住道:“你会不会记错?要不要叫她把帽子揭了再核对一遍?”

  慕容无风看了他一眼,道:“我不会错。你若想核对,回了家再核对也不迟。”

  费谦想了想,又道:“这四张方子的药,会很贵么?”

  慕容无风道:“你手上有多少银子?”

  费谦道:“二十两。十两付你的诊费,十两买药。不瞒大夫,我妹妹这毛病已有七八年了,花的银子就跟淌水似的。什么稀奇古怪的药都涂过。一点用也没有。她这样子,嫁人是嫁不出去的,嫁妆的钱倒是早就花光了。如今家里剩下的一点底子,也经不起这样的开销。总之,唉,也是一个试字。谁叫她是我妹子呢。”

  慕容无风看了他一眼,拿起药方,哗哗几笔,删了几种,又添了几种,道:“她是我的第一位病人,诊费就免了。贵的药,只要是不重要的,我都删掉了,换上了几种便宜些的。这样算下来,二十两银子大约够了。”

  费谦看着他,道:“你看样子是个高明的大夫。以前别的大夫看了,都只开一种方子。”

  慕容无风淡淡一笑,道:“她头上的癣可不是一种。需用不同的药分别去治。”

  费谦垂首道:“那就多谢了。我们这就买药去,告辞。”

  传杏堂。

  冯老九手执药方,一只手将盛着药的八角形圆柜拨得滴溜溜直转。眨眼功夫便将费谦递上去的四张方子按量将药抓了出来。

  等到要将药包起时,他突然停住了手,问道:“奇怪,这药方子好象不是叶老先生开的!”

  叶老先生的处方用的是统一的素云花笺,右下角上,印着“传杏堂”三个字。

  这方圆一百里,倒是有十几家药铺,医馆却只有一个,便是叶氏的传杏堂。

  这一带的人都知道,药,以传杏堂所藏最全。大夫,以传杏堂的叶老先生最好。

  传杏堂里除了叶先生之外,只有两位坐堂大夫可以开处方,虽然不论他们如何恳求,叶先生都坚决不同意收他们为徒。

  这两位大夫,一位姓张,一位姓耿。都已年近四十。

  而他们用的也是传杏堂专用花笺。

  费谦也是传杏堂的常客。大家都知道他有一个长相不错,却有一头瘌疬的妹子。为了这个病,他来这里配药,没有一百次,也有九十次。

  而这一回他手里的药方却只是随便从哪家纸铺里买来的梅花笺,写的字是清一色整齐圆绣的赵体,属名“林处和”三字,却是极为陌生。

  “这个林大夫是谁?”冯老九不禁问道。

  “新来的大夫,今天刚开业。”费谦老老实实地道。

  “新来的?我怎么没听说?有人推荐么?”

  大夫行医都得要同行推荐方立得住脚根。这人初来乍到,就算不肯拜会同行,也得至少递个贴子知会一声。就这么虎头虎脑地开了业,岂不是存心不把叶老先生放在眼里?

  “我不知道,大约没有。”费谦答道。

  “这你就不对了。”冯九正色道:“他说他是大夫,难道他就真的是了?这年头坑蒙拐骗的人还少么?江湖郎中行医最为鲁莽,将方子一扔,赚了钱就跑,哪里管病人的死活?你看这方子里的药,都是重剂。我老头子抓了几十年的药,也没见过那么狠的药。你妹子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受得了么?若是涂了有个三长两短,那可怎么办?”

  他这么一说,费谦也吓得不吭声了。过了半晌,才吞吞吐吐地道:“不会罢?他看上去倒年轻得很。大约只有二十来岁。诊费却要十两一次,不大象是江湖郎中啊!”

  “什么?十两一次?这不是宰人么?叶老先生年高德劭,当了几十年的大夫,也才收三两银子一次。年轻人想发财也不能这么急呀!”冯老九气不打一处来,觉得兹事体大,便将方子拿到了内屋,请叶先生过目。

  费谦只发在门外等着,心里也是七上八下。暗自庆幸那姓林的并没有收取他的诊费。不然白花花的银子,还不扔到了水里?

  过了一会儿,叶士远从屋内踱了出来。

  他是一个高个子的老人,面如满月,眼光射人,手捋着五绺长须,见了费谦,道:“费兄弟,你说的这林大夫住在哪里?”

  “嗯,这个,他住在穿山甲胡同,万员外家的隔壁。”费谦道:“门边有个招牌,写着林氏医馆。”

  “唔,能否请老弟通报一声,说我叶士远想上门拜访?”

  冯老九听了这话,不免一愣。拜访?这话也太客气了罢?

  “这个……这个……他今天可能不大方便。他好象病得很厉害。而且……而且他的腿也不大方便……他好象只有一条腿,另一条腿也不能走路。”费谦支支吾吾地道。

  “哦。”叶士远暗暗吃惊。

  “他是一个人住,还是与别人合住?可有家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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