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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〇


  顾十三道:“我以前见过你。那一次,我师父带我来天山看一个熟人,那个熟人就是你。”

  山木苦笑:“吴风是我的同门师弟。他到这里,原本就是我叫他来的。”

  慕容无风双眼瞪着他。

  山木道:“你不必用眼瞪着我,我叫他来,是因为这里的温泉能治疗他的风湿。想不到这里却成了他的鬼门关。”

  慕容无风冷冷道:“难道不是你们把我的母亲绑架到了这里?”

  “绑架?”陆渐风道:“你的母亲不是一般的女人。二十三年前的那一夜,是她来找的我,要我把她带走。她说她恨她的父亲,只想赶快从家里逃出来。我把她带到了天山,成了婚。她原本已嫁给了我,过不了多久,却又看上了你父亲。她不论在婚前还是婚后,胆子都很大。”

  他说这话时,口气里充满着嘲讽。

  荷衣抬了抬眉毛,淡淡道:“这有什么奇怪?你这人看上去连一点意思都没有,我实在想不通一个女人怎么会愿意嫁给你。”

  她握着慕容无风的手,却发现他的手在不停地颤抖。

  所有的人忽然都不说话了。

  冰王,传说中神话一般的人物,天山上绝世的剑客,绝不是一个可以忍受耻辱的人。

  沉默片刻,陆渐风道:“你说得没错。我是一名剑客,一年之中,有九个月会隔离人世,到一个荒僻无人的地方练功。我这一脉剑法与功法,原本传自天竺。只有在闭门苦思之中,绝智弃欲,方能悟道!她嫁给我,正是因为她不了解我。她要嫁给一个绝世的剑客,原本就要忍受绝世的寂寞。”

  慕容无风道:“我母亲与阁下之间的恩怨,与我无关。我只想知道,我的父亲是不是你杀的?”

  陆渐风从地上拾起一物,扔给慕容无风。

  那是一条漆黑的蛇皮长鞭。鞭柄上钉着一个闪闪发光的金环。

  慕容无风的瞳孔突然收缩,呼吸立刻变得急促了起来。

  “不错,是我杀了他。我想你父亲不会有任何怨言。因为我们原本是决斗,如若死的人不是他,便是我。你看这里!”

  他褪开长衫露出自己的脊背。上面纵横交错着几道又深又长的鞭痕。

  “当时我刚胜了郭东阁,以为自己的剑法不可一世。你父亲却是一个真正的无名高手。我杀了他之后,元气大伤,整整十年才恢复过来。”

  荷衣道:“他既是无名高手,你是怎么赢的?”

  陆渐风道:“只可惜他双腿残废。他若有一条腿是好的,我只怕就不是他的对手。何况,即使是这样,我们还是过了六百多招。最后,他的力气突然不继,我便一剑刺中了他的心脏。”

  荷衣道:“力气不继?是不是他的心疾突发?”

  陆渐风道:“也许是。反正他死的时候,整张脸全是紫色的。高手相驳,计在分秒,他若突然发病,那也只能怪他运气不好。他临死的时候,求我不要把他死去的消息告诉给你的母亲。说罢,便自己滚下了万丈深崖。”

  慕容无风怒吼道:“我为什么要相信你的话?你的话我一句也不信!”

  山木道:“他说的全是真的,当时我就在旁边。”

  荷衣道:“你亲眼看着你的师弟去死?”

  山木道:“他是我师弟没错,陆渐风却是我的朋友。我谁也不能帮。”

  慕容无风冷笑,道:“什么朋友?难道是山水和他表弟那样的朋友吗?”

  荷衣吃惊地看着慕容无风。他的眼中有一种近似乎疯狂一般的神色。

  他冷冷地对陆渐风道:“如果我父亲真地抢了你心爱的女人,你为什么不恨我?还要屡次三番地救我?难道你的心中没有一丝歉意?你不爱她,却不许她爱别人,我说得对么?你怕他们跑了,将你们的秘密宣扬了出来,便联手杀了他,对不对?”

  顾十三吃惊地看着陆渐风与山木,喃喃地道:“你们……你们……”

  陆渐风沉默。

  慕容无风冷冷地道:“山木,你敢将你的脊背也露出来给大家瞧一瞧么?”

  山木沉默。

  良久,山木道:“这里是你的老家。”他的剑点点地,“你就是在这院子里出生的。渐风,我想我们该带他去看一看他的母亲。”

  慕容无风苍白的脸上,冷汗已开始流了下来。他的手紧紧地握着轮椅的扶手,颤声道:“我的母亲……她……她还活着?”

  山木道:“你跟我来就知道了。”

  荷衣推着慕容无风,一行人随着山木沿着院子的山墙走入一个地道。

  地道内冰寒剌骨,竟比天山最冷的时刻还要冷上十倍。

  地道很浅,走不了多久眼界忽开,却是一个巨大的石室。

  一走进这寒冷的地室,荷衣的心便沉了下去。

  这绝不是可以住人的地方,只可能是慕容慧的墓室。

  烛火幽微地闪烁着,依稀可辨四块雪白的石床整齐地摆在正中。

  仔细一看,石床并非石制,而是四个巨大的冰块。

  其中一块巨冰上静静地躺着一个穿着藕合色花裙的女人。

  荷衣正要将慕容无风推到冰床旁边,他的手却带住了椅上的轮环。

  他浑身冰冷,心却跳得太快,已觉得有些控制不住。

  他只好停下来,垂下头,等待自己的呼吸平静下来。

  荷衣弯下腰,替他掖了掖盖在腿上的毛毯。察觉他的身体在不停地颤抖,便在他的耳边小声道:“这里太冷,你支不支持得住?”

  “不要紧。”他道。

  过了片刻,他的呼吸渐缓,这才深吸一口气,转动椅轮,驶到冰床的旁边。

  那是一个四肢纤细,身形修长的女人。有一张和慕容无风一样白皙的脸色与柔和的轮廓。她的长发披散,脸上已结了一薄霜。

  她显然已去世了很久。肌肤已失去了应有的弹性,浑身僵硬得好象一个冰塑的雕像。

  荷衣觉得她的衣裙仿佛是她死后才套上去的,有很多地方都可以瞧出这套衣裳不是她自己穿上的。

  她的表情也很奇特。脸上的肌肉扭曲着,皱着眉,显然是很痛苦的样子,嘴角却微微挑起,好象是在微笑。

  任何看到这样的表情都会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女人身体的右侧放着一个婴儿。

  荷衣将他推到冰床的右侧,轻轻问道:“这里为什么还有一个婴儿?”

  那婴儿包在一个雪白的小被子里,闭着眼,荷衣想将他抱起来,却发现被子已被寒冰凝在了冰床之上。她微一用力,只听得“啵”的一声,冰块断裂,那婴儿便被她抱在手上。

  那是俱婴儿的尸体,脸还是皱巴巴的,显然死的时候离出生并不久。

  她瞧了瞧婴儿,又瞧了瞧慕容无风,发觉两个人长得很相像。便将婴儿递给了慕容无风。

  他久久凝视着手中已然逝去的小生命,扭过头,看着山木,道:“他是谁?”。

  “你的娈生弟弟。你母亲难产,你出来的时候勉强还有一口气,后出来的那个婴儿只活了不到一个时辰。”

  他的手臂不由得颤抖了起来。

  然后他小心翼翼地揭开那层冻得硬邦邦的被子,看了看婴儿的双腿。

  心脏忽然传来一阵可怕的刺痛,几乎令他喘不过气来。

  那双腿明显是畸形的,一看便知他终身无法行走。他的脸蛋却已有了七八分与慕容无风相同的轮廓,他若长得大,一定会有一副与慕容无风一模一样的长像。

  而慕容无风的心却已沉浸在一种无法逃脱的悲伤之中。手一抖,“丁咚”一声,那婴儿竟失落在地。

  那声音听了让人胆寒。

  荷衣连忙将婴儿从地上拾起来,却发现他的一只手因方才那一跌,便象一俱摔倒的石像一般断裂开来。

  慕容无风漠然地看着她手足无措地将婴儿的断臂塞进小被之中,原样包好。

  “你害怕?”他看着她,静静地道。

  “不……不害怕。”虽这么说,她声音却直打哆嗦。

  他叹了一声,道:“你不该陪我来看这些……死人。”

  她握住他的手,柔声道:“她们……也是你的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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