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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每隔十天,谷里就会有一次医会,大夫们从四面八方赶过来,谷里的,外头的,认识的,不认识的。大家聚在一起,研究疑难杂症,有时候也谈天,也开玩笑。蔡大夫这一天总是最高兴。他喜欢热闹,聚会的时候总是妙语连珠。

  抢着和他搭话的人当然更多。有些大夫是从几百里以外赶过来请教难症的。抓紧机会,问个没完。他一谈到医务,总是滔滔不绝。

  但就是到了这个时候,他也很少笑。倒是很谦逊,很客气地说着话。如今的风气是儒者学医,大夫们个个都是读过书的人,只信一条,“不成名相,便成名医”。有时候他也咬文嚼字地和他们理论着。

  有时候是外面的讲会,谷里不时也有大夫们去参加。他却总是推辞。

  实在是医务缠身。再者,行动不便,一出门不免兴师动众。

  他最不喜欢麻烦别人,以至于到了对自己过分苛刻的地步。

  他不许别人提他的病。生了病也不许人探望。

  能料理得来,他总是自己料理。实在动不了了,才由陈大夫代为照顾。

  每天睡觉之前他都要批阅谷里所有大夫的医案。重要的会挑选出来汇编成册,在各大夫手中传阅。不重要的会退回来,由各大夫自己保存。

  十年来,只要他不病倒,批阅之事便不会间断。

  实在想不到身体虚弱的他居然能坚韧如此。

  不知为什么,自己第一次见到先生时,就满脸通红,心砰砰直跳,紧张得连当时他问自己的话都已记不得了。

  他居然是个年轻人。比自己大不了几岁。他看上去非常英俊,也非常冷漠。却又无半点傲慢,反而和自己保持着客气。虽然自己是他的女弟子,他从来都称自己“吴大夫”。

  有一次他们两个偶然在走廊上遇见,她便慌张了。也不知为什么,满脸通红了起来。脚步发软,心砰砰直跳。口中嗫嚅着,说不出一个字。

  他很镇定,转过轮椅,给她让出一条路,她便一阵风似地逃走了。

  第二天医会的时候,自己便觉得和他之间有了一道无形的墙壁。大家往他那里凑时,自己反而呆在离他较远的地方。没有勇气离他很近,或者面对面地说话。一到那种时候,她就觉得自己好象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牵扯着,再靠近他一步自己就要晕过去。

  吴悠来云梦谷里三年,和慕容无风说过的话,除了在医会里因切磋医务而不得不说的之外,加起来还不到三十句。

  先生有自己的病人,通常不多,却是最棘手的。谷里所有疑难病症,其它大夫处理不了的,最后总要转到他的手上。有时候,各大夫自己手头上有了难症,也会请先生移步到自己的诊室里商榷。倘若不忙,先生总是会去的。有时一坐就是一整天,午饭和晚饭都摆在诊室旁边的小厦里。大夫们来自不同的府县,各人的馆里做着各人的菜。先生也不挑剔。他吃得不多,但什么都可以吃。这种亲炙的机会,没有人想错过。吴悠也请先生到自己的藕风轩里来过两次。折磨了自己好几天的病人,到了他手上,很快就药到病除。午饭的菜是她头一天就开始精心准备的,清淡而精致。可他却推脱有事,匆忙地走了。他从不在藕风轩里用饭。

  “一共才五个字,用不着看这么久罢?”月儿看见她发呆的样子,也把头挤了上去:“我也看看,‘紫苏汤’,会不会是字迷?或者藏头诗?”

  “胡闹。”她一把推开月儿。小心翼翼地将纸笺收起来。毕竟是他的亲笔字啊。

  “晚上做什么?”

  “读书。争取不要老让先生给我写红字。”

  “处方儿又写错了?”

  “也没错,只是缺了点什么而已。我今晚要用功,你可得陪着我哦。给我研墨。叫上琴儿。”

  月儿冲她挤挤眼:“他晚上做什么你知道吗?”

  “做什么?”她淡淡地问。

  “我刚碰到赵总管那里的小佩,她说谷主晚上要出去。只肯带两个随从。吓得赵总管差一点儿给他跪下来。”

  “哦!”她吃惊了:“他怎么能?怎么可以?”

  “谷主的腿虽然不方便,却可以骑马呢。就是不知道他出去干什么?”

  “自然是有了急病人,要出诊。”

  “不是。谷主从来不出诊的。”月儿从小就在谷里长大,知道的当然比吴悠要多。

  “你那天说的那位楚姑娘……她……她还住在竹梧院?”

  “这个……不知道。只知道谷主今早起来得很晚,还有……他的身子好象有点不太舒服。在蔡大夫那里坐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回竹梧院了。”

  心又乱了起来。禁不住问道:“他怎么不大舒服?是不是心疾又犯了?”

  “好象是。就算不是心疾,这几天的浓雾和湿气,他也受不住。”

  “可是,他晚上还要出去?”

  “嗯。要不,赵总管怎么会担心着急?”

  “他总是不顾着自己的身子。”她轻轻地叹了一声。又把身子倚在榻上:“月儿,帮我把灯拿来。我就在这儿看一会儿书。你和琴儿去歇息罢。”

  今天晚上,她突然觉得一切都没有了兴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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