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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灰影沿着荷衣的剑势一退三尺,乘机御去了她的力道,回剑一格,只听得“铮”的一声,火花四溅,两力相撞,荷衣只觉一股大力沿着剑脊传了过来,只震得自己的虎口发麻。她的剑走的是轻逸灵巧一路,和内力深厚之人对仗,体力上未免有些吃亏。何况来人的剑法混厚精谌,已非寻常高手。

  在这种情况下,她想到的第一个便是“逃”。快逃。可是自己的剑却不听话似地纠缠了上去。她不能忍受自己还没有努力就认输。何况里面还夹着一个沈彬。无论如何,至少要想法子弄清凶手的身分。

  这一思虑之中,两人已战了二十回合,灰影的剑势愈加凌厉,而荷衣也愈战愈勇。三十招后,她已发现了灰影的一个破绽。她反身一刺,直攻灰影的右腕,而灰影似乎料到了她这一着,身子一沉,左手掌力挥出,直击她头顶,迫她挥剑回护。荷衣腰一拧,人从他掌峰之下斜窜而出,一扬手,白练缠住他的左掌,身子却借着白练的拉力往灰影的背后弹去。

  弹回去的还有她的剑。她终于松了一口气。这一次她终于算对了。灰影的整个背就已一扇大门似地向她敞开了。

  这一剑直奔向他的心脏右侧三寸之处。因为她已预料灰影一旦听见风声就会往右侧闪避。然后她就听到“铛”的一声。自己的剑正刺在灰影伸过来的剑脊上。他居然没有闪避,只是已准确地料到了荷衣刺来的方位,以剑作盾,正好护住自己的心脏。

  高手相较,果然计在毫厘。毫厘之错,即是性命。

  金刃相交,两人各退出三尺。灰影突然道:“你不是唐十?”

  树林里已阴暗得只看得见两个人影。

  荷衣冷哼一声,道:“不是。你杀了沈彬?”

  灰影道:“没有。”

  荷衣道:“阁下是谁?”

  “谢停云。”

  “谢总管?”荷衣大惊:“我是楚荷衣,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灰影一晃,也吃了一惊,道:“是楚姑娘?在下和唐门有些私怨,正要在这里解决。刚和唐七交了手,他负伤跑了。”他顿了顿,又道:“唐六的毒砂没伤着姑娘罢?”

  原来是唐门。唐门的毒药,沾上一点,就会丧命。

  荷衣半信半疑地道:“没有。阁下真的是谢总管?”

  灰影笑了,道:“我们方才还在谷里的湖心亭见过面,姑娘这么快就忘了?”

  果然是谢停云。

  荷衣心里暗道一声“惭愧”。倘若二人之中有一人的武功稍次,岂不早已做了剑下之鬼?云梦谷里果然藏龙卧虎。

  荷衣松了一口气,道:“谢总管如何知道我不是唐十?难道唐十也是个女人?”

  谢停云道:“非旦是女人,还是个很厉害的女人。按照她的脾气,十招之内必然洒出一把五毒神针。而姑娘三十招之后还没发出暗器,我是以猜到可能不是唐十。不过姑娘的‘素水冰绡’在下却是有幸领教了。”

  荷衣道:“请随我来。”她把谢停云带到沈彬出事之处,却发现沈彬的尸体已然不见,连自己马上的包袱也一同消失了。

  谢停云道:“看来今天到树林子里来的人可不止一拨。杀人收尸绝不是唐家的作风。”

  荷衣皱着眉道:“也许是峨眉派自己的人干的。沈彬来找我,一定有不少师兄弟知道。或者他们怕有意外,尾随而来,正好赶上收尸。”

  “希望不会引起误会。”谢停云叹了一口气:“峨眉派人多势众,近来却在江湖上连连受挫……”

  荷衣认蹬上马,苦笑道:“我和峨眉派的误会已经不少。我还有事,这就去了。”

  “姑娘小心。”

  风来四面卧当中。

  吴悠赤着足,倦倦地躺在小楼的松藤软榻上。她的足柔软纤细,足指上涂着枣红色的丹蔻。

  一把乌黑的长发从榻上一直拖到了地板。

  长发上已沾着几片枯黄的梧叶,她却只是看着,懒得收拾。

  “姑娘,该用晚饭了。”月儿把着一碟金乳酥,一碟细蜂糕轻轻地放在榻前的矮几上。龙眼汤一直端到了她面前。

  吴悠坐起来,喝了两口,便盯着汤,怔怔地出神。

  “又胡思乱想了。”月儿叹道:“他虽最爱喝龙眼汤,姑娘就这么死盯着,也盯不出一个他来。”

  又提起他。吴悠心中一痛,啐道:“你又来磨牙了。什么他呀我的。你去把先生批的医案给我拿来才是正经。”

  月儿从怀里掏出一叠纸稿,道:“这个不是?月儿什么时候敢把姑娘的宝贝忘了?只是今天的稿子太多,我怕姑娘看了头昏,只拿了一半而已。”

  随手抽出一张梅花笺,几个工工整整的灵飞小楷,是自己写的:小儿夜啼,腹痛,面青,冷证也。大蒜一枚,乳香五分,捣丸如芥子大,每服七丸,乳汁下。又,曲脚而啼,状若惊搐,出冷汗。用安息香丸。另姜黄一钱,没药乳香各二钱为末,蜜丸芡子大,每服一丸,钩藤煎汤化下。

  “安息香丸”之下是他的朱字:“宜用紫苏汤。”

  字有些潦草。看上去好象是精神不济时写出来的。莫非……又病了?

  他平时精神最好的时候,写的是一笔一丝不苟吴兴赋那样的小字。若风痹发作,笔划就成了僵硬的柳体。极累之时,会写成行草,更严重的时候又换上了陈大夫重抄之后的小楷。他严忌大夫们在医案上草写,以为草书字迹难辨,有时候一字之差,便是性命。

  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写医案时,用的是自己最擅长的草书,结果被他毫不留情的退了回来,勒令重新腾正。

  他总是不苟言笑的样子。很少笑,也很少沮丧。多数时候,他的脸上毫无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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