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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想知道,就把门关起来。”他慢悠悠地说。

  “我不想知道,你最好马上从我这里滚出去。”我大力把门拍开,大声吼道,“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马小卓,冷静点。”他丢掉我的笔记本,站起身来,快步走到我面前,不顾我的反对,把我身后的门一把拉来关上了。

  “最多还有十分钟。”他说,“这里会人来人往。如果我当着大家的面亲了你,你说会不会上天中论坛版的头条?”

  “你也没好结果。”我说。

  “我?”他毫不顾忌地纵声大笑,“我顶多就是被你们这里的保安拖出去,天中的保安很菜的,揍人都不会。而且你说,像我这样天天往局子里跑的人,我怕个啥呢?”

  他的话的确让我放弃了放声大叫的念头。是的,没错,他说得对,顶多再过十分钟,这里就人来人往,我从晚自习上提前跑出来,而他呆在我的宿舍里,楼下还坐着他一脸恶意的女朋友,我就是长了一百张嘴,也解释不清楚。

  我别过头去,只希望这一切只是一场梦。梦醒之后,他是他,我是我,我们还是在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永远都不会交集。

  “她在楼下。”过了半响,我提醒他。

  “我知道。”他满不在乎地说,“不是她我怎么能上得来呢。”

  这下我就完全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了。

  “你在吃醋吗?”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疑惑的眼神,他又把它当成一种嘉奖,且越来越靠近我,“我最讨厌别人拒绝我的礼物,而且你还把它扔进了垃圾桶。如果是别的女人,我早折了她的脖子。不过既然是马小卓的话,我想,我还是遵守我自己的承诺,亲手替你戴上它比较好。”

  他一面说一面从脖子上取下那在垃圾桶里呆过的“垃圾”。

  这竟然真的是他随身带的东西。

  “记得那天你说到护身符。”他说,“没错,这是我的护身符,我把它送给你,你知道意义何在吗?”

  我想躲。但我不敢躲。走廊里好像真的已经传来别的女生的脚步,我没有挣扎,戴就戴吧,他戴了我还可以再扔。我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他能没声没息地在这里消失。好吧,我承认,我承认我没有成为新闻人物的勇气。

  他满意地看着我苍白的脸色,满意地替我戴上那个鬼东西。然后,在我完全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俯下身来,吻了我。

  当我明白这是一个“吻”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这个吻当然不美妙。我甚至羞于用任何词来描述它。那一瞬间,我只是想起了那些螃蟹。去年过年时,阿南拎回来许多只活的螃蟹,奶奶把它们放在一只大桶里,用刷子刷它们的身体。半夜时,它们纷纷吐出泡沫,无数只脚在桶壁上发出摩擦的声音。我一直以为,那声音荡漾着一股邪气。因此半夜时总是早早入眠,害怕听到。然而此时此刻,它们却仿佛聚齐在我耳边,越来越响越来越响,在这样的声音里,我简直无法逃遁。

  我死死的闭着眼,不知过了多久才张开呼吸困难的嘴,狠狠的咬下去。

  “靠。”他轻轻喊了一声,把脸从我的脸上移开。我连忙瞪大眼睛,亲眼看着他舔了舔带血的嘴唇,然后,他很开心很开心地笑了,他用力一搂我的腰,我感觉自己好像整个人都快被他从腰部断成两截。他眯起眼睛看着我,用一种让我非常非常不舒服咨询的口吻说:“马小卓,你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我别过头去,不想看他丑陋的脸和丑陋的嘴唇。我竟然被这样粗鲁的人剥夺了属于我的第一个吻。简直是,奇耻大辱,旷世之羞。

  就在这时候,我敏感的感觉到身后有动静。本来就没完全关好的门好像被谁“吱呀”一声又推开了一些。

  我吓得一转头,猛地往身后望去。

  是于安朵。

  她的身子半个露在门外,大大的眼睛像被人挖掉两块瞳仁,仿佛因为剧烈的疼痛,破碎的眼泪哗啦哗啦流个不停。说实话,我从没见过一个人这样哭,面无表情却泪流满面,刹那间,我竟然想起成都的雨,而她娇美的脸就像一扇透明的玻璃窗。唯一不同的是,她的眼泪无声无息,不像那些硕大的雨滴。我被那样的哭吓到,想张嘴,却一个解释的词都吐不出。

  说来也可笑,此情此景,我能解释什么呢?

  不过一秒,于安朵转身跑掉了。

  我猛地推了他一下,示意他去追她,他却转回头,看着我笑了一下,然后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地说:“那个姓肖的,现在在教室,对吗?”

  我虚弱地对他说:“你不要乱来。”

  “再说一次。”他命令我。

  “你会有报应的。”

  “继续。”他挑衅。

  我终于敢看他的脸。他的眼睛很大,眼珠非常非常之黑,以至于我能从里面看到我自己——一个无比狼狈,缩头缩脑,眼神闪烁的我自己。待我还想再看清些什么的时候,他的唇又要命地靠过来,在我的唇边,无比轻柔的力道,轻轻地辗转了好几秒。

  “不要再做坏事了……”连我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我努了半天力,说出的居然是这样半句废话。

  “你是在为别的男人求你自己的男人吗?”他笑起来。

  “不!”我回转脸,用力挣脱它。可是我没有成功,我到今天才发现,男人的力气居然可以这样大,他只不过伸出一只胳膊,我就动弹不得。

  “不过你要是说不,我就饶了他。”说完,他低下头,用两根手指捏起挂在我胸前的那个护身符,对我说:“我警告你,不许取,更不能丢,否则……”

  他说到这里,故意停住了。在我的脑子控制不住地跟随他的话语想像了许久之后,他才公布答案:“否则会死人的,信不信由你。”

  不知道为什么,他越说死人,我倒是越想把脖子上的东西取下来,向他的脸上扔过去。我真想看看,马卓是个什么死法呢?

  或许他说的“心里不怕表面装着怕”,就是这样子的?

  不知是不是为了破除他对我的预言,我动也没动。

  他的语气又变得出奇的温柔:“马小卓,我泡定你了。你是我的,你记住。以前的事我可以不计较,但从今以后,要是有别的男人敢对你有非份之想,那他就会死得很难看。”说完这句话,他忽然像松掉手中的秋千一样,松开我的腰,取了放在我床上的那顶熟悉的卡车帽戴在头上,最后走到我身边,亲了亲挂在我胸前的那个护身符,又捏了捏我的脸,说:“再会。”

  然后,他打开我宿舍的门,扬长而去。

  我的头脑,仍旧一片空白。空白得像刚刚粉刷一新的屋子,白得掉灰。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的听觉才恢复过来,听到整栋教学楼和楼底鼎沸的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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