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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八


  “很像我的妹妹小静,”祁树礼忽然说,“她也跟你一样,总是惹得老师到家里来告状。”

  我又斜他一眼,他还忘不了他的那个小静!

  “真是巧,耿墨池也有一个这样的妹妹,也是领养的,”我忽然想到了安妮,开玩笑说,“没准她就是你那个不见踪影的小静呢。”

  “是吗?有这种可能哦。”祁树礼开着车一脸的漫不经心。完了又说:“明天别去外面吃喝了,我带你去个我很久没去过的地方。”

  “什么地方?”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我在这小城住了二十几年,应该还是很熟悉的,但他带我去的地方我确实没去过,在城乡结合地带,一眼望不到头都是菜园,泥土和蔬菜的清新味道扑面而来,立即让我的精神为之一振,我很喜欢这种原野的质朴味道。

  祁树礼牵着我的手一直朝前走,表情平静。我不明白他怎么带我来这种乡野地方,难道他是要带我拜访什么人吗?果然,在一个开满野菊花的山坡上他停住了脚步,我打量四周,发现眼前是几间泥墙红瓦的平房,房子被一个小小的院子围着,院里种着两棵老桂花树,很有大自然的味道,没有树荫的一角晒满红辣椒,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妇人正在一个大木盆里用米汤水浆被单。

  “我就在这出生,在这长大。”祁树礼说。

  我诧异地瞪着他,心里在想以前祁树杰怎么没带我来过,我一直以为他们一家人是一直住在城里的。祁树杰究竟还有多少事瞒着我?“怎么,阿杰没带你来过吗?”祁树礼察觉到了我脸色的变化。

  “他怎么会带我来这种地方,这里有他的过去,他宁愿将他的过去带进坟墓也不让我知道。”

  “他……肯定是苦衷的,你别怪他。”

  祁树礼任何时候都忘不了维护他的兄弟。而那老妇听到了我们的谈话声,抬起头,一眼就认出了祁树礼,连忙扔下手里的活直奔过来。

  从老屋里出来,祁树礼意犹未尽,继续带着我散心。我们沿着田埂一直朝前走,上了一座山,越过山穿过丛林后我的眼前豁然开朗,这是什么地方啊,一眼望不到头的荒草,遍野的小花,呼呼的山风。

  “怎么样,美吗?”

  “这是哪?我在这城里住了二十几年,也不知道有这么个地方啊?”

  “这是个山谷,你没发现吗?”祁树礼走进及膝的草丛,我认识那种草,当地人叫它茅柴草,没有煤火没有燃气的时候,人们就用它做燃料烧水煮饭。那种草叶可以长到半人高,叶锯很锋利,一不小心就会把手划道口子,很疼,现在正是冬天,茅草全黄了。

  “这里叫仙人谷,听老人们讲这里曾经住过一个老神仙,前面还有个仙人洞呢,传说那个老神仙在这山谷修炼了千年,每次练功作法就会狂风四起,现在这个老神仙还在不在不清楚,但是很奇怪,这山谷一年四季都刮着很大的风,即使山那边树叶纹丝不动,这里依然起着风,而且风里夹着细细的花籽儿,一吹进眼睛里就很难出来,总要揉得你满眼是泪,据说这是老神仙在思念家乡的缘故……”

  我听得目瞪口呆。

  “我童年和少年的大半时光都是在这山谷里度过的,”祁树礼边走边说,感觉已陷入了久远的回忆,“那时候,阿杰和小静都还小,也最喜欢到这山谷里玩,小静最调皮,总藏到很深的草丛里让我们找她……我们没有一次找到过,每次都是她被草里的蚊虫叮得不行了才自己站出来……”

  等等,我的心里开始起了波澜,小静?山谷?好像有人跟我提过这样的话题!“这里风好大……”我停住脚步,若有所思地看着祁树礼的背影。

  “是很大……”祁树礼却并没有停下来,像说着梦话一样的自言自语,“这么多年了,这里的风一直在我心里吹着,从来就没停过,阿杰和小静的影子总在风里若隐若现……我记得那时候小静特别爱美,每次来山谷总要戴顶帽子,我们说过她很多次,山谷里风大戴不住帽子的,可她偏不听……”

  我瞪大眼睛,感觉血直往头上涌,心跳骤然加速,帽子?风?

  “不过小静很聪明,她自己在帽子底下缝了根皮筋,这样戴着的时候就不容易被风吹走了,她戴着那顶帽子的时候别提有多美,像个天使……可是有一天,她帽子上的皮筋突然断了,一阵风刮过来,那顶被小静视作生命的草帽飞走了,她拼命地哭,我跟阿杰追着帽子赶过了一座山还是没赶上,小静难过了大半年,后来我们才知道那顶帽子是她的亲生父母留给她的……”

  我挪不动步子了,山谷的风吹得我睁不开眼睛,我捂住胸口,生怕剧烈跳动的心脏冲破胸膛,我强迫自己深呼吸,尽可能的保持冷静,心里一遍遍地念叨,不会有这么巧的,决不会,这种巧合只有在小说电影里才有!

  “从那以后,小静就变得不快乐起来,当然这也可能是渐渐长大的缘故,为了怕她伤心,我们再也没带她来过这山谷,可是她却瞒着我们自己偷偷地来,仍然毫无希望地寻找那顶不可能找得到的帽子,好几次天黑了她没回家,是阿杰把她从山谷里背出来,每次背回家的时候,她都已经睡着了,手上腿上全是被草叶划伤的血痕,一条条的,格外地触目惊心……”

  “那顶草帽有着很阔的边沿,”我照着安妮的话说了起来,“帽子上系着漂亮的粉色蝴蝶结……蝴蝶结一直在褪色,可是帽子的颜色却越来越深,先是浅米色,慢慢的变成黄米色,丢失的时候它都接近浅咖啡色了……”

  祁树礼电击般猛地回过身,赫然盯着我,脸上的肌肉突突地跳着,“你怎么知道?你见过那顶帽子?还是你见过小静?”

  “哦,是这样,我看过树杰写过的一篇东西,类似散文之类的,所以……猜想他文章里写过的那顶帽子应该就是说的这顶……”我信口胡诌,紧张得手心都在冒汗。

  “真的?”祁树礼狐疑地看着我。

  “当然是真的,难道你还以为我是小静不成?”我瞪他一眼。

  “对,你怎么可能有小静呢?”他总算放弃了继续追问的念头,目光投向山谷远处的树林,“丢失了的东西永远也找不回来了,小静就像那顶帽子,再也找不回来了,我已经用尽了我毕生的心血,到现在还是杳无音信,我甚至还怀疑过,她还在不在这个世上……”

  “别胡说,当然在这个世上,”我毅然打断他,“她肯定是待在某个你看不到的地方,过着你想象不到的生活吧。”

  祁树礼点点头。“希望她能过得好,那是个苦命的孩子,上天应该不会对她太苛刻……”他仰望苍穹,眼神深邃,我忽然很喜欢他的这种表情,那么哀伤,却又泛着人性的光芒,他是有感情的,对自己的亲人如此念念不忘,他的冷酷并非与生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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