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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


  “李白尚且要举杯邀一下明月,我一个人喝,就成了喝闷酒了,没什么意思。”

  甘璐不喜欢跟人讨论喝酒:“这些花是你舅舅种的吗?”

  “他哪有这时间,这里有花匠打理,现在春节,工人都放假回去了。”

  一阵沉默,轻柔的音乐声衬得四周更安静,他们彼此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和心跳声。甘璐几乎有点害怕这份安静,想找点话题,却不知道从何说起,无所事事地看向玻璃花房的透明屋顶,虽然有专人打扫维护,但屋顶也不可避免积了灰尘,只能模糊看到天边挂了一弯如钩弦月,配合音乐与四周盛开的鲜花,乐声轻轻,花香细细,不管怎么说都称得上是美景良辰。甘璐再怎么心念杂乱,也慢慢平静下来,只安然躺在他怀里,居然渐渐有了点朦胧睡意。

  她不知道打了多长时间的盹,却在猛然一惊后睁开了眼睛,有点迷惘地看着紧紧抱着自己的那个男人,他也似乎睡着了,呼吸悠长稳定。她头一次隔得如此近看他,他的面孔在沉睡中显得放松,没有平时的懒散和距离感,她体味这一刻的相依,不能不感慨。

  从前她只和聂谦有过拥抱接吻,可是她固然是生涩的,聂谦也好不到哪去,两个没什么经验的少男少女恋爱,在有限的共处时间里,聂谦表现得急迫而克制,记忆中竟然没有这样平和安详的相处时光。

  眼前这个男人,行为多少有点古怪,让人捉摸不定,可是有一点她是肯定的,他不光很会接吻,还很会掌控形势,制造合适的情调与气氛,不动声色调动她的情绪。

  与这样的男人恋爱的话,大概是件很惬意的事,她却不能不有点迷惘。当然,她曾跟钱佳西开玩笑,要好好享受男人的追求,可是她不敢确定以自己有限的经验,与他周旋下去,能否全身而退。

  她再度抬眼,发现尚修文不知什么时候也醒了,正若有所思看着她,然后抬手腕看看表:“不早了,我们进去吧。”

  出了温室,外面的凛冽寒风让甘璐哆嗦了一下,尚修文搂住她疾步走进别墅,一进门,两人同时怔住,灯火通明下,只见各式衣物从门口到楼梯,迤逦扔了一路,构成一个狼籍而香艳的场景,甘璐从脚底下的白色羊绒大衣、黑色风衣慢慢看向前面的羊绒衫、裙子、男式西装处套、高跟长筒皮靴、皮鞋、内衣……当目光落到挂在楼梯扶手上的黑色渔网丝袜上时,她再也忍不住,“扑哧”一下笑出了声。尚修文摸摸下巴,一脸的无可奈何,隔了一会儿,他也笑了。

  “今天别去楼上卧室了,去我旁边的房间睡,”他指一下左边,“第二个门,去吧,我去给你把旅行袋拿下来。”

  他行若无事地一路踩着各式衣服上楼,并没一点儿收拾的意思。

  甘璐进了他指的那间房,里面不同于楼上卧室的简洁西式布置,全是古色古香的中式家具,最醒目的是迎面一张带了样式繁复雕花的红木大床,锦帐半垂,上面铺着深碧色暗花丝缎被子,华丽得过份,她看得苦笑,觉得睡上去未免有点诚惶诚恐,只怕会失眠。

  侧边一道雕花门被推开,尚修文拎了她的旅行袋走进来,原来这边就是相连的两间卧室,共用一个浴室。他莞尔一笑:“不习惯这里吧,没办法,比上楼撞见不合适的场面要好。”

  他指点她浴室的位置,告诉她只管放心使用这边的设施,他会先去书房看看书,并使用公卫。跟她道了晚安后,他便出去了。

  甘璐随身带着本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小说《犯罪团伙》,这本书里由独立的短篇组成,情节并不连贯,推理性也不算很强,但文笔轻快幽默,并不惊悚紧张,很适合在一个陌生的环境用零碎时间阅读。

  她洗了澡后,靠在床头拥着被子看书,准备等睡意来了躺下,可是刚有点困倦,门突然一下被推开了,一个只穿了件松松垮垮男式衬衫、披着波翻浪卷的长发、露了两条修长笔直美腿的年轻女孩子与她面面相觑,然后夸张地尖叫一声:“你是谁?”

  这样的中式装修、古典家具配上突然现身的美女,简直有点儿聊斋的神秘气氛。甘璐想,自己拥着锦被坐着,落在对方眼内,大概也很诡异,她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一笑:“进门之前麻烦请敲一下门,谢谢。”

  两间卧室之间相联的门被推开,尚修文闻声走了过来,看一眼那女孩子:“小姐,请上楼去,不要随便在别人家里走动。”

  “我……只是下来找水喝。”

  “厨房很显然不在这边。”

  “我顺便转转不行吗?”那女孩子显然被他冷冰冰的口气惹火了,提高声音问,“你又是谁,为什么会在吴总家里?”

  尚修文皱眉,并不多看她:“你去叫吴畏下来,我有话跟他说。”

  那女孩子狐疑地看看他再看看甘璐,转身走了。尚修文去将门关上,头次露出一点无可奈何:“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

  甘璐想,别墅是他舅舅所有,他只是借用,他表哥过来是理所当然的事,虽然带的女人显然不是妻子,可也只是别人的私事,犯不着特意叫他下来。然而她觉得,她与尚修文到底没有谈家事给建议的交情,只微微一笑:“没事,我正好要睡了。”

  尚修文替她关了灯,回了自己房间,甘璐躺下,准备数绵羊睡觉。可是雕花门并不隔音,过了一会,她可以清楚听到一个男人走进隔壁房间,笑道:“修文,原来你还在这儿呀,我以为你跟朋友一块去爬山了,明天才会回,还让酒店给你们准备了明天的晚餐。”

  “三哥,闹也得有个限度,你才结婚半年而已,就把女人往家里带。真想自由的话,何必要娶个老婆回家。”

  “你不用来教训我吧,”那男人失笑,“听说你也带了女孩子住这儿,不去尽情享受,倒有空跟我讲大道理。”

  那边沉默一下,尚修文的声音重新响起,“三哥,我总觉得,既然结了婚,就必须尊重婚姻。而且这是个小城市,你总得给表嫂留点面子,她家在J市也是有头有脸,又只她一个女儿。你再这么下去,迟早会惹出事来的。我不想多说什么了,你们明天早点走吧。”

  “行了行了,你这几年,简直比我爹还要冬烘。哎,这次带来的妞是不是女朋友,你也该交一个女朋友了,否则……”

  尚修文打断他:“上去休息吧,别这么多废话,管好你自己的事。”

  那边归于安静,别墅区的寂静来得十分彻底,甘璐在数绵羊数到不知多少只以后才睡着,而且睡得非常不踏实。头天晚上和辛辰同一个房间时,她们略略交谈几句后就熟睡了,她不能把这晚的失眠简单归因为于陌生的房间陌生的床。

  她清楚知道,尚修文的吻扰乱了她的心。

  女孩子但凡恋爱过,哪怕那个经验来得轻浅,也会忍不住拿来与现在的感情做比较,尤其是在恋爱之初不确定的阶段,这不是理智所能管辖的范围。

  甘璐惆怅地发现,她的恋爱始终来得不算完整。

  聂谦过份专注他的前途,根本没有余暇理会她;尚修文看上去倒是对事业没有太多热情,非常有生活情趣。

  更重要的是,她从来没见到他跟其他人玩暧昧。

  他们并没走得太近时,她亲眼看到一个漂亮女孩子对他卖弄风情,言词挑逗。钱佳西都看不过眼了,咬着她的耳朵说:“这妞风骚得好过份。”她却只觉得好笑,因为尚修文漠然以对,没有一点那个圈子里的寻常男人顺水推舟调情的意味,正是这个严肃的姿态让她对他有了最初的好感。

  可是,他对她总有点若即若离,始终不算特别亲密,哪怕是接过吻以后。

  她不认为持这种态度的男人就算是认真在谈一份恋爱。

  钱佳西拷问她:“这次应该是真在恋爱了吧,都亲密成这样了。”她说的是刚才尚修文当着众人的面毫不避讳地替甘璐按摩右肩。

  “这星期我带了两个老师的课,偏巧这些课都需要不停板书,右边肩膀真的酸痛得要命,也许我会得肩周炎。”

  “你少跟我东拉西扯,以前问你,你总说你们就是普通朋友,也没见你让别的普通朋友给你搞异性按摩啊。”

  “他只替我捏了一下肩而已,你不用说得这么不堪吧。”

  钱佳西坏笑:“我还不知道你吗?要不是亲密到一定程度,你怎么肯让他捏肩。来来来,坦白告诉我,你们现在到几垒了?”

  甘璐满脸通红,到底也没坦白出什么来。她倒不是跟老友矫情,而是确实无料可报。

  从J市回来后,她与尚修文的约会只比从前来得稍微频密了一点。他和从前一样谈吐自如,带点不惹人厌烦的懒散,听她讲话时态度总是认真的。偶尔拥抱接吻,他的吻照样很厉害,能撩拨得她心旌摇荡,可是他并没有进一步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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