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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四


  “我能说什么,他说得那么理所当然,一点儿也没在乎我的感受。我猜我要是和他吵闹,他恐怕只会冷冷一笑,走得更远,我只能装大方不在乎了。他送我回家后就匆匆开车走了,后来晚上狂风暴雨。我一直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电闪雷鸣,想象他去接那个女孩子,想象他们接下来会做什么。这样的想象让我发疯,可我控制不住自己。

  “第二天,我下班后直接去他的办公室,他的秘书已经走了,他独自一个人站在窗前看着远方。看到我来,他说正好,然后拿出一个首饰盒子递给我:‘看看是不是喜欢,发票在里面,不喜欢可以去换或者退。’我气极了,问他,“这算是拿我当什么了”?他倒是诧异,说当然是当朋友,告别礼物,不用想太多。我问他,是不是和女朋友和好了。他笑了,说哪有那么容易,不过他会争取。

  “我的心全凉了,问他,你不是要去深圳吗?打算带她一块儿过去吗?他说:‘不,她还有一年才毕业,等毕业了再说。’我脱口而出‘那么我呢’?他很直截了当地说:‘我想我们从一开始就有共识的,今天就算是结束了,希望你以后过得开心,大家还是朋友,无谓的纠缠就没什么意思了。’

  “我无话可说,只能勉强笑着说,既然是朋友,那把深圳的联系方式留一个吧,大家以后也好联系。他倒是很痛快,留了那边一个电话给我。接下来,他和他的公司办了交接就消失了。我也跟公司提出了辞职,收拾东西去了深圳。”

  我吃了一惊,在心里嘀咕,这样尾行过去,可真的算是纠缠了,恐怕是没什么好果子吃。

  “我去了深圳,没费什么事就打听到了他工作的地方,其实是他家的公司。我直接去应聘,也顺利考了进去。他看到我,大吃一惊。我只说我想换换环境,并不是来纠缠你。他居然一笑,说那好,随便你。

  “他果然是随便我了。我再想约他,他都是摇头说没时间,我也不好公然去纠缠老板的儿子。那天在公司里听他的秘书议论,他连夜订机票回去给女朋友过生日,第二天又一早赶回来开会,说他简直是情圣了。我也只有默默听着。

  “我几乎想放弃时,却终于来了机会,也许不能算机会吧。他母亲生病了,乳腺癌。我刚好学医,以前在美国医药公司就职,主要产品正好是一种后续治疗药品。公司在美国还赞助了一家知名医院的专项研究,我父亲也是国内一位知名的外科专家。我主动说明自己的背景,帮着联系美国的医院。

  他送他母亲出国手术,我主动要求同去照顾。他母亲也同意了,觉得有个女孩子一块儿去要方便一些。”

  我无语,我听过很多为爱奉献的故事,可是因为预知结果,越发觉得有些凄凉。

  “同在异国,我们总算走得更近了一点儿。我在公司工作,对他家的情况也有所耳闻。他和他父亲相处得不算好,他父亲没多花时间陪他母亲,只来看了一下就回国了,走前他们又大吵了一通,他母亲情绪也很不稳定。他的压力很大,直到手术成功,他才算松了口气。我提议去酒吧放松一下,他同意了。我们都喝多了,接下来,很顺理成章地,我们……做爱了。”

  我不得不摇头了:“这不是顺理成章呀,安妮,充其量就是放纵情绪的宣泄。”

  她再次苦笑,娇美的面孔有点儿扭曲了:“你说得没错,因为第二天,他也是这么说的。而且他说,他觉得很抱歉,以后肯定会约束自己,再不会让这种事发生,也希望我再不要提起这件事。

  “我们回国后,在公司碰到他,我还是只能装作若无其事。他看上去总是有点儿心神不宁,我知道他工作压力很大,他父亲要求很高,他哥哥又一向表现得强势出众。有时我会看到他一个人去酒吧喝酒,但他总是不愿意再和我坐一块儿了,我过去,他会找理由走掉。我想安慰他,想为他分担,我觉得我有能力开解他,可是他并不接受。”

  虽然做倾诉记者讲究的是倾听,可是我多少有点儿管不住自己的毒舌,这时再也忍不住了:“安妮,请恕我直言,你这样的心态,可能会害了你。他是成年男人了,即使不能面对自己的负担和压力,也用不着你主动去请缨分担。有时这样的想法只能导致无谓的牺牲,人家还不会领情。”

  “呵呵,你说得没错,只是当时我哪儿有这个觉悟。我只想,他女朋友马上快毕业过来了,我再不抓住机会,可能就再也没任何机会了。那天我又在他常去的酒吧碰到了他,我们闲聊,他说打算五一回去看看他女朋友,我实在忍不住了,就问她有什么值得你这样牵挂。他笑了,说他也不知道,只知道他忍不住就是会牵挂她,然后摇摇头,说这女孩子,性格太强大了,栽在她手里,也不算冤枉。”

  我也有点儿好奇心起,什么样的女孩子能这样套住一个既有魅力又随心所欲的男人呢?

  “他去了洗手间,手机放在桌上,我呆呆看着,想应该死心了吧。这时电话响了,上面显示了两个字:伊敏。”

  我惊得端咖啡杯的手一抖。她并没注意到,自顾自地说着:“那是他女朋友的名字。我管不住自己,接了电话。她很镇定,问我是谁。我把该说不该说的全说了,稻城亚丁、一块儿去美国……现在你得批评我了吧?”

  我摇摇头,勉强压住自己的惊讶,告诉自己同名的人很多:“我猜,你已经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了代价,不用我来批评了。”

  “没错,她没听完就挂了电话。他回来以后,我勉强镇定着,我们聊了几句,他拿起电话就走了。第二天到了公司,他看到我只是冷冷一眼,转身走开,我知道完了,他从没这样冷漠地看过我。我追上去,他只不耐烦地说要去开会,然后转头叫他秘书给他订到武汉市的机票。

  “再看到他,是几天以后。他把我叫进他办公室,让我自己辞职,他会给我一笔钱,算是回报我照顾他母亲。我问他,这算什么,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大家都不用面对事实吗?难道你们俩的感情这么脆弱,要迁怒于我吗?他笑了,笑得冷冰冰的,说他不是迁怒,他肯定得自己去面对这件事了,他只是不想再见到我罢了。

  “我拒绝辞职,只说愿意调离总部。他答应了,让我自己去人事部门办手续。我申请去了公司下面的百货部,再以后,看到他的机会就不多了。他见到我,倒是再没有发怒,只是非常礼貌客气,和对其他员工没有任何区别。他变了,变得非常专注于工作,待人比以前更疏远。”

  我忍不住问:“难道那段恋爱对他影响那么大吗?居然改变了他的整个行为。”

  “只有天知道了。我没办法再接近他,不过公司职员总是爱议论老板的。听说他后来又交过女朋友,可没多久就分手了,之后一直独来独往。我有点儿不相信他是我曾经认识的那个人,以前他也并不算随便,可是在不用负责任的前提下,还是可以接近的。我也真想知道,是什么样的女人,能对他有这么大的影响。”

  “你后来见到那个女人了吗?就是你说的伊敏。”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当然,我们公司百货部今年来武汉拓展业务,本来他不分管这一块,却主动要求过来了,我猜他是为了那个女人。于是我也跟公司提出了请调,这几年我做得还不错,也算是中层骨干了。调回来,倒不是对他还有什么奢望,我知道几乎是没可能了,可就是有点儿不甘心。另外,父母确实希望我回来工作。

  “我也实在有点儿倦了,这三年中有人追求我,不止一个,可是相处得还是没感觉,我想难道我得一辈子陷在这样无望的单恋中吗?未免太惨了,回来看看,彻底死心,好像也算是一种选择。

  “我过来报到,他很惊讶,把我叫去办公室,直接说他再也不想听到旧事重提了。我说我有分寸,不会再做蠢事。他明明并不相信我,毕竟我做的蠢事实在不少,不过他还是点头,说那就好,然后让我出去做事。用不了几天,我就知道了他在追求我们合作方公司的董事长助理。他本来负责的是总公司的香港上市,可是为了这女孩子,不惜两地飞来飞去。听说他父亲责怪过他,也没能改变他的决定。

  “前几天,我在百货公司终于又和这个女孩子见面了。她清楚地知道我是谁,可是很镇定,直视我的眼睛,和我谈着公事。呵呵,几年不见,她没什么学生气了。好笑的是,我们现在看上去倒是挺同类的,都是职业女性的样子,穿着套装、高跟鞋,化淡妆,说起话来客气周到。不一会儿,他也来了,那么紧张地看着她说:‘卖场装修,太吵,对你的耳朵没什么好处,赶紧走吧。’她礼貌地跟我说再见,然后走了。看着他们那样亲密的背影,我知道这段故事算彻底结束了。”

  我已经确定故事的主角是苏哲和邵伊敏无疑了,我其实对他们俩早就有好奇心,可是从没料到会以这种方式满足自己的好奇,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来安慰眼前的安妮了。

  她笑了:“讲完了,松了口气。罗小姐,你听的故事应该很多,我这个是不是一个典型的炮灰女配的命运?”

  我也笑了,她能自嘲,应该是放下心事了吧。“其实我觉得很多时候,命运和道路一样,是自己选择的,你现在放下,也不算迟呀。”

  她点头:“是呀,二十四岁到二十九岁,从刚见面到今天,快五年时间了,实在够长的,有时不得不愿赌服输,幸好这几年虽然荒废了专业,可工作还做得上手,没有白活。今天讲完了,希望可以就此忘记往事,重新开始。”

  “忘记?大概很难,其实也是自己的人生经历,不用努力去遗忘,才是最好的释然。”

  她沉思一下,点点头:“有道理,谢谢你,有个不情之请,这个故事能不能不登出来,很抱歉我拿你做树洞,浪费了你的时间。”

  我也点头:“没问题的,我的职责就是倾听,并不是每个故事都适合见报的,我们尊重当事人的意见。”

  她告辞走出了咖啡馆,我给张新打电话,他坚持每天来接我,不管多晚。我想我是幸福的,在听了这样充满无奈的故事以后。真庆幸,我们能回到自己的生活,不必一直充当别人命运的配角。

  原来一见钟情真的存在,原来并不是每个奇迹都值得人感激,原来坚持并不总是一种美德,原来放弃需要更多智慧……

  我的脑袋里条件反射般涌现出好多句子,都适合安在这样一篇讲述后面当记者点评,同时不禁失笑,当真是有职业病了,这个又不用我写成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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