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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他俩根本没睡,在沈安若房里翻她旧日的照片看,只是那老两口一直在斗嘴,他们倒不好意思出去了。

  “从我记事起他们就天天吵,吵完了和好,第二天再吵,没想到这样吵吵闹闹竟也过了一辈子。”

  “我爸妈以前都不会这样吵,他们只当对方是空气,我爸抽一整包的烟,我妈在屋里哭,没人理我们。我饿了,大哥弄饭给我吃,烫伤了手,很多天不能上学。”这似乎是程少臣第一次提起他的家。

  “我记得有一回他们吵得很凶时我说,你们不要这样互相折磨,快点离婚吧,不用顾及我的感受。结果他们立即停止争吵,一起教训我。”沈安若回忆。

  “沈安若,其实你还是小时候更可爱更有气质。” 程少臣翻着她小学时的照片看。

  “我妈也这样讲,说我长残了。”

  “也没太残,站在街上还算没影响市容。你掐我做什么?哎,松手,我说错了,你是美女,美丽温柔有气质。”他边说边侧耳倾听外面那对老人的斗嘴,听得津津有味,“你爸真有趣,这样怕老婆,根本想象不出他竟得过业余武术冠军。我怎么也想不到,一名武林高手能在女儿出嫁那天哭得稀里哗啦,看我的眼神就好像我是拐卖人口的。”

  “以前我的男同学打个电话来问我作业,都要被他盘问祖宗八代,疑心人家要诱拐我。他对你,简直可以用友好来形容了。”

  “是挺友好的,邀我明天陪他晨练呢。”

  假日里沈安若也很少有睡懒觉的习惯,七点多就醒来,结果发现程少臣已经不在。洗漱完毕,见那一对男人满头大汗地刚从外面回来,正谈得热络。

  “你竟然真的陪爸去晨练了,他逗你玩呢。”后来沈安若一边替他捏着腿一边说。

  “我也得装装样子给他看啊。”

  “你几点起床的?”

  “四点。我们整整跑了三座山头,累死我,困死我了。”

  “活该。”沈安若兴灾乐祸。

  其实并非总是这样的现实安稳岁月静好,只不过,沈安若那阵子一直修身养性,听了很多的宗教音乐,看的都是美好文学,于是性子也平和。程少臣偶尔还是晚归,身上带了混杂的烟草酒水与香氛的味道。她从不问他从哪里回来,他也不说。程少臣有点洁癖,贴身的衣服宁可丢掉也不喜欢找外人来洗,所以都是她亲自动手。有一两回,他的衬衣领口上都明明确确地印着唇膏的印子,她不动声色地洗掉,只字都不提。

  那两次的唇膏不是同一种颜色,而他身上的香水味道也从来不是同一种牌子,他更从没有在外面洗过澡才回家。所以,有什么值得追究的呢,何必自寻烦恼。

  温静雅与沈安若的通话一般在五分钟后就自动地转入一个固定话题,关于她的闹闹,睡觉流口水以及打嗝,在新妈妈眼中皆如神迹。安若不忍心打断静雅的兴致,通常她愿讲多久,她便耐心听多久,听久了静雅那得意扬扬的描述,她也渐渐觉得很有趣。这次静雅扯了一会儿旅游与美食,却并未提及闹闹。安若觉得奇怪,后来主动问:“闹闹怎样了?已经会爬了吧。”

  “是啊,爬得很快,都不得不找东西拴住她,免得一闪神就不见了。”静雅提及女儿她的声音便柔了几分,“安若,我觉得妈说得对,还是‘阿愚’这个名字好,别致又意义深远。”

  “发生什么事了?”沈安若一向敏感。

  “没事。只是觉得,人生是一场从头至尾的闹腾,不如蠢笨一点的好,做人难得糊涂嘛。”

  隔日他们一起出去吃饭,沈安若对程少臣说:“这个周末回你家看看吧。”

  “不是才去了几天?”

  “静雅似乎心情不好。”

  “她的产后抑郁症终于发作了?”程少臣状似随意地说,“没想到你的女人缘这么好,静雅跟你亲近些倒不奇怪,陈姨对你印象也极好,妈那么爱挑刺的人都不挑你的毛病。还有……”他似乎想到什么别的事,于是顿住说了一半的话。他一向这样,闲聊时总是漫不经心。

  “我的男人缘也很好,你不知道而已。”

  过了一会儿,程少臣又说:“周末我有事,你自己回去吧。”

  “好。”

  “不要自己开车,我让司机送你。”

  “你老是看扁我。”沈安若抬头看一眼他的表情,又改口,“好吧,按你说的做。”他表情认真时,是绝对无法说服的,不如省省口水。

  “你回家时记得带走那几枝参,上回忘了。”

  听到这话,沈安若不免笑了:“你跟爸怎么会弄成现在这样子呢?明明都很关心对方。他一跟我提起你小时候的事时就眉开眼笑,你爱吃什么记得特别清楚,见你回家即使板着脸也藏不住喜色。而你每周都给乔医生打电话,不会只是向乔医生问安吧。”

  程少臣顿了顿,似乎在思索,半晌后缓缓地说:“有时候关系一旦闹僵了,想恢复就很难。最初好像就是为几件小事,现在想来都不值一提,但那时就是谁都不愿让步,后来就越来越恶化了。”

  “父子俩会有什么深仇大恨啊。”

  “现在想想也觉得很正常,换作是我,也不见得会比他做得更好。不过当时就是觉得不可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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