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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


  她顿住正在拨弄他头发的手,她听到自己轻声说:“好。”

  他们认真地为这个计划做准备。沈安若还特意忍了对磨钻的恐惧,去补了所有那些只有一点点洞的牙齿。除了不得以的应酬,同事聚会都是能推则推,能躲则躲了。他们的公务聚会一向就是男多女少,这下惹得男人们直抱怨:“看见没,再好的女子,一旦嫁人,也是这样的面目可憎。等做了妈,完全就成了母夜叉。”程少臣烟瘾不大,本来抽得就少,如今索性戒掉,酒也不怎么喝,连回家都早了。

  沈安若其实还是恐婴,去查体时听到医院产房里传来啼哭,便觉得头热脚冷胃抽筋,但她至少已经可以面对。当人生有了新的目标时,一些习以为常的事情都变得不寻常。她采纳医生的建议,尽量不挑食,强迫自己吞一些平时不怎么碰的食物,欣赏一些据说可以陶冶情操、改善心情的无聊音乐和电影,也在晚上打着哈欠拜读了几本厚厚的母婴教育读本。就连她素来认为的不过是男人女人不宜在公开场合进行且存在一定风险性的一种升级版体育游戏而已的所谓床上运动,如今都变得神圣,仿佛某种神秘仪式。

  不过并没那么顺利。之前他们的防护措施太严密,所以沈安若总以为一旦失了防护,怀孕便是顺理成章的事,显然她太缺乏经验。

  第一个月,她第一次咬着唇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验孕棒,后来程少臣说她当时脸上呈现出一种大无畏的视死如归的神情。

  第二个月仍是没有结果。她叹口气,程少臣又说:“你明明就是一副如释负重的样子。”其实他冤枉她,她只是觉得,这好比大考之前,夜夜苦读不能尽兴地玩,终于解放之日就在眼前了,结果却说考试延期,这紧张的日子还是要继续,光明之路遥遥无期,真沮丧。

  老中医说她体质虚寒,比常人受孕概率小,想来是真的。所以到了第三个月,当程少臣又以一副乐在其中的姿态评价她的有趣表情时,她很是气恼。明明是他的提议,结果紧张的是自己,而他却在一旁看好戏,最后整晚都不愿理他,连他打算碰碰她时都一把将他推开。

  “你实在太紧张了,所以才这样。不如顺其自然吧。”

  沈安若不理他。

  “你干吗迁怒于我?我明明已经很努力了。”程少臣忍着笑。

  她为什么要深更半夜跟这个无聊的人讨论这样疑似禁忌的话题?沈安若扯了被子蒙住自己的耳朵。

  “哎,我就是说着玩玩,其实我也没做好准备。昨晚梦见你生了四胞胎,我两手各抱一个,肩上扛一个,还有一个在地上哇哇哭,当时就吓醒了,出了一身汗。真是恐怖啊。”

  沈安若正在被子里闷得透不过气来,听到他这样讲,实在憋不住,终于掀了被子露出脑袋来大口喘气,被他乘机夺走呼吸。“唔,你不要气馁,我们再接再励好了。”

  为了避免所谓的辐射,晚上她几乎不再上网。程少臣晚归的时候,她便找了剧情简单轻快的碟片,靠在一堆软垫里看完一张再换一张,刚看完便连电影名字几乎都忘掉,一直到他回家。有时候看着看着便睡着,醒来时发现已经躺在卧室的床上,身边的程少臣已熟睡。

  那阵子是他们结婚以来相处得最融洽的时候,几乎恢复到婚前君子之交般的淡然交往的程度。只不过那时候,沈安若从来没有预想过明天,前方仿佛苍茫一片。而如今,她几乎可以清晰看到对面的岸。

  周末时程少臣提议陪她一起回家看望她的父母,她欣然同意。安若父母离他们的城市不算特别远,但往返一趟仍能够耗去一整个白天。他一向懒,连自己家都不愿回,常常打发了她一个人作代表去见公婆。

  “爸前天在电话里说,他种的一株芍药上开了三种颜色的花,多稀奇。还有我很怀念妈做的红烧鱼。”

  “你什么时候跟我爸那么好啦?他都没告诉我那株怪花的事。”

  “我比你更讨人喜欢呗。”

  难得他们一起回家,高兴坏了安若的妈妈林玫,整个下午都在厨房里忙得热火朝天,将安若的老爸沈靖和也指挥得团团乱转。

  “老沈,把那个、那个和那个给我拿来。”

  “你到底要什么?”

  “就是那个啊。你怎么跟我一点默契都没有?你老年痴呆了啊你?”

  “我哪知道你到底要什么啊?”

  旅途劳累,他们本来躲在屋里休息,但安若妈的嗓门大,关着门也听得清楚,整个下午都是诸如此类的对话,最初还忍着,后来终于一起笑起来,真是大不敬。

  程少臣叹气:“你爸真可怜,在公司里那样威风神气,在家里却这样被虐待。”

  “你看到的都是假象,其实真正被虐待的是我妈,家里的事,他什么都不管的,离了我妈根本不能活。有回我妈出差三天,他都可以饿瘦五斤。”

  “可是我每次来,他都积极地在厨房里帮忙,还抢着洗碗。”

  “那是做样子给你看呗,让你好好学习。”

  外面又有争辩,安若爸说:“你的更年期怎么还没结束啊。小声点好不?走了那么远的路,孩子们大概睡了,你别吵醒他们。”

  “你给我滚开,少在这里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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