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李李翔 > 你可听见我的心在动 | 上页 下页


  大家开始唱歌,她坐在角落里默默地听,犹不忘在适当的时候鼓掌。不管怎样,既然来了,不能退缩。有人起哄要张说唱,张说推说五音不全,众人哪肯放过他,齐声反对。他无奈下唯有接过话筒,唱了一首张雨生的“大海”,唱的一般般,中规中矩,不出彩但是也没有跑调。

  上面在唱“如果大海能够唤回曾经的爱,就让我用一生等待;如果深情往事你已不再留恋,就让它随风飘远……”张说做什么事都一丝不苟,哪怕他最不拿手的唱歌,亦是全情投入。下面袁蓝举着酒杯找了过来,上下打量她,伸出手,“钟笔,幸会幸会。多年不见,你还是这样风姿绰约、艳光四射。”

  风姿绰约、艳光四射不是好的形容词,通常用来形容妓女,她知道。但是她还是伸出手,同她好好的握了一握,察觉她指尖跟自己一样冰冷,“你也一样,容颜不改,风采依旧,袁蓝。”脸上笑容无懈可击。

  袁蓝是东北人,个子高,骨架小,桃瓣眼,身材微丰,性格直爽,不愿意跟她敷衍,冷哼:“我以为你躲在香港不回来了呢。”钟笔依然保持微笑,只是笑容有些僵硬,“哦,为什么这样说?”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她勇气尽失,差点落荒而逃。

  袁蓝露出不屑的神情,“你还敢回来?真是勇气可嘉,哦——”轻轻击了下手掌,嘲讽中一脸鄙夷。钟笔本不想解释,但是她还是开口,声音轻飘飘的,“有些事情,如鱼饮水,个中滋味,冷暖自知,不到事到临头,谁都没有发言权。”说话的时候身体有些僵硬。

  她的辩解使事情变得更加糟糕。袁蓝冷冷看着她,“说得好,说得好!那么爱慕虚荣,奢侈成性,水性杨花,忘恩负义,也是身不由己了?”

  任何女人都受不起这样的指责。钟笔脸色大变,冷冷道:“这个,不容你置喙。”袁蓝轻蔑地说:“真不要脸。”手腕倾斜,将手上的酒淋在她头上。

  钟笔完全没有料到她会这么做,一时间惊呆了,连躲避都忘了。不一会儿,头发全湿了,滴滴答答落在脸上、肩上、身上,继而滴在地上,感觉像是身体某个部位汩汩流出的鲜血,难受的四肢百骸都痉挛起来。抬头四处张望,眼睛好半天没有焦距,见周围众多眼睛看着她,似乎觉得大快人心,脸色瞬间苍白,暗暗揪住自己的衣角,钟笔,钟笔,忍一忍,忍一忍,这不算什么。黑棋子般的瞳孔映出心底诸多的情绪,尴尬、狼狈、难堪、伤心、痛苦、惶恐无依……

  她吃过许多的苦,可是从来没有受过此等羞辱,眼泪可以强忍,但是控制不住身体不由自主颤抖,指甲掐进肉里,用尽全力强迫自己镇定。极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打开手袋,背对众人,拿出纸巾擦脸,十指抖了又抖,几乎抬不起手。要死,也不能死在这里丢人现眼。忍,无论如何她得忍住!

  周围人见此变故,瞪大眼睛,很是吃惊,但是没有人上前解围,包括脾气温和的魏建平。不过有人发出叹息,“哎——”钟笔忍着眼泪默默承受的样子,不是不同情,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同情。

  张说把话筒掷在地上,咚的一声巨响,所有人吓了一跳,看着袁蓝,冷冷问:“怎么回事?”脸色极差,一向平和的声音变得尖锐,眼神凌厉。

  钟笔怕事情闹大,她在大家心中更无立足之地,忙说:“没事,没事,一时失手而已。”因为隐忍,声音沙哑,鼻音浓重。她站起来,背过身去,“我走了,你们继续。”她整个人快崩溃,再多待一秒,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忍得下去。难道她下贱如此,送上门来给人作践?

  但是袁蓝并不领她的情,仰首说:“我泼的。”她敢做就不怕承认。

  张说眸光一寒,逼视她,一步一步走过来,“为什么?”

  “有些人需要教训。”

  “没有人需要教训。而你,也不是上帝,拥有裁判众生的权利。”他拥住快要晕倒的钟笔,环视场内,一字一句说:“以前我跟大家一样,觉得不可饶恕。可是,当事情的真相一点一点浮出水面,其中的错综复杂,并不是简单的对与错便能判决。”不知为何,声音听起来竟有些凄凉。有时候将心比心,换位思考,更加容易解开苦苦纠缠的心结,他也是许多年以后才明白这个道理。

  有的人天生拥有一切,有的人却需要为了三餐的温饱付出常人难以想象的艰辛,所以历史上才会有“何不食肉糜”这样的事发生。

  钟笔终于失声痛哭,伏在张说胸前抬不起头,全线崩溃,啜泣道:“不,我错了。我爱慕虚荣,背信弃义,懦弱无能,意志不够坚定,今天这杯酒,我罪有应得。”她对不起张说,但是没有对不起其他人。

  众人见到此情此景,皆有一丝不忍。就连始作俑者的魏建平,也觉得自己做的过分了。他替朋友打抱不平,可有打抱错了?

  袁蓝长到这么大,从未被人这么呵斥过,顿时涨红了脸,气愤地说:“我哪有做错?连她自己都说她罪有应得。”

  魏建平没想到事情闹得这么大,他不过想给钟笔一个灰头土脸罢了,如今一个弄不好,多年的老同学,恐怕要反目成仇。连忙拉过气犹不平的袁蓝,息事宁人说:“你醉了,我陪你出去透透气。”

  不知是谁轻轻说了一句话,“我们不是道德化身。”不该轻易判谁的罪。孰对孰错,换个位置,答案截然相反。

  第六章 忆往事勇气可嘉

  张说拥着钟笔出来,“我送你回去。”声音镇定,肩膀宽厚,怀抱温暖,充满安全感,让人如此的依赖。

  钟笔点头,“嗯。”声音仍有一丝哽咽。一张小脸哭得梨花带雨,五花六道,跟鬼一样。毫无形象大哭一通,心情反倒好转不少。张说送到她洗手间前,“收拾收拾出来,难看死了。”

  她看着镜子前的自己,妆全花了,嘴唇发紫,脸上半点血色都没有,双目通红,惨不忍睹。用纸巾擦干头发,卸了妆,冲了个冷水脸,宽慰自己,只要天不塌下来,太阳照样升起。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人总是要在屈辱轻视里才知道深思反省。

  出来时,她已恢复平静,只是眼睛依然红肿。

  她情绪不佳,一路都没有说话,微凉的夜风一点点吹散记忆里混乱不堪的过往。张说推她,“到了。”她愣了下才回过神来,忽然拍头,“哎呀,糟糕!”

  张说忙问怎么了。她将左学的雪媚娘、榴莲酥说了。左学这小子,答应他的事若是忘了,绝不肯干休,整个一太上皇。

  张说想了想,“晚上你没吃饱吧,我知道附近有一家极好的广式点心。”就这么让她回去,他不放心。

  张说口中的“附近”是北大附近。以前钟笔最爱来的一家点心店,干果、蜜饯、糕点,应有尽有。

  许久没来,感觉有些恍惚。她在门口站了将近三分钟,才发现这里原来是她的母校。她身上披着张说的西装,看着灯光下熟悉的招牌,心中涌起一股喜悦,大力推开玻璃门,放开喉咙喊:“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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